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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前塵

  午後的街道不似清晨那般熙熙攘攘,偶有幾個路人或急行於色或談笑風生。


  一輛由四匹通體烏黑發亮的駿馬拉著的兩米來寬用上等黃花梨木做成的馬車,從遠處緩緩駛來,車廂兩側的窗戶處懸掛著水波紋質地的上等綢緞,迎著陽光,熠熠生輝。


  “德王,你說這洛家大少爺,怎麽今日有如此閑情雅致,竟想起邀我們一起到洛府賞起桃花來?”馬車內一身著紫衣勁服的公子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玉佩一邊笑著問道,這笑意中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捉弄味道。


  被稱作德王的正是當今容妃所出,義孝帝的第八子,顏景琿。


  天家血脈尊貴無比,且不論品行才智,單看這容貌便已超出尋常人許多,而德王的名譽尤其在外,朗眉星目,豐神俊朗,溫潤爾雅的外形,再加上才學俱佳,早已不知是多少深閨女子的夢中情郎了。


  “小候爺才剛回燕梁不久,還不知道這燕梁美景之最就當屬這四月桃花,而這燕梁桃花最美處除了皇家園林便就數尚書府的春香院了。”顏景琿不緩不急地徐徐道來,聲音溫潤。


  顏景琿口中的小侯爺便是來陽府的二公子來相潤。來相潤雖已過加冠之年,但因生著一張娃娃臉,看著竟與方才十八的顏景琿一般大小。


  來相潤挑了挑漂亮的桃花眼,“這尚書府的桃花漂不漂亮我確實不知道,但是聽說這尚書府的二小姐和四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來相潤轉過頭看向了坐在對麵的穿著藍底白紋的公子戲謔地說道,“對吧!世子爺。”


  “沒想到潤兄出去曆練了幾年回來,對這燕梁城深閨內閣之事依舊了如指掌,真叫明陽佩服。”肅親王世子顏明陽故意拱手作揖道。


  “不過幾年不見,你這小子挖苦起人的本事見長呀!”來相潤順手將手中的玉佩扔向顏明陽,笑著說道。


  ……


  馬車後排一身著水墨長衫的公子,雙目微閉,纖長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手中的折扇,似寐非寐,與車內的嬉笑打鬧聲顯得格格不入。


  洛府後院。


  從用過午膳便就隨楚星雨來到此處,楚星雨一聲不吭地就坐在這石凳上開始做刺繡,雲兒雖然不知道楚星雨想要做什麽,但是知道她曆來都是自有主張,便默不吭聲地乖乖待在一旁,可是眼下看著楚星雨的嘴唇都有些發烏了,手指也不停地發抖,方才小聲地說道:“小姐,您都已經在這兒坐了快一個時辰了,要不回屋歇歇再出來。”


  春日裏的風雖不似冬日裏那般刺骨,可是楚星雨畢竟才剛落水沒幾日,再加上這具身子原本就底子薄,雖說雲兒在站身後擋住了大部分的風,可是吹久了,依舊覺得渾身冰涼。


  “來了。”楚星雨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輕聲說道。


  就在雲兒正要問什麽來了時,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夫人?!”身後響起雲兒帶著一絲驚詫的聲音。


  楚星雨收起嘴角的笑意,做出驚訝的模樣,轉身急急忙地低頭福身道:“見過母親。”可是眼底卻絲毫不見驚訝之色。


  每年四月中旬便要在宮中舉辦桃宴,而桃宴前十來天便是各家夫人相聚賞花品茶的好日子,一來是欣賞各府中的春色,二來也是相互之間商討一下參加桃宴之時的服飾準備情況,畢竟這可是絕佳的相看小兒女的好時機。而,尚書的品階不低,自然是各位夫人相聚時的首選目的地,而今日天氣又出奇的好。


  更何況,楚星雨用眼角的餘光掃視了一眼站在夫人身後不遠處的夫人們,嘴角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前些天讓雲兒表哥散布的消息肯定已經傳入了這些閑來無事卻又向來喜歡八卦的夫人們耳中了,她們肯定早就按捺不住,私下約好要來這尚書府一看究竟了。

  所以自然而然就成就了這一場‘偶遇’。


  顯然這位尚書夫人也沒想到楚星雨會出現在此處,愣了片刻後方才回過神來。不過這位尚書夫人到底是見過世麵之人,很快地收拾了臉上一閃而過的厭惡嫌棄之情,換上了一副慈母模樣,上前一步拉住楚星雨的手說道:“你才剛好,怎麽不在房中好好休息?”


  楚星雨趁勢抬起了頭,這一抬頭後眼中的驚訝便再無半點作偽。竟然是她?!韓淑清。


  楚星雨之所以認識她,還都歸功於她的姐姐韓淑月,韓貴人。想當年,她父親不過是一庶出之子,做著典簿校書一職,而她一頂小轎被抬入了還是侍郎的洛秋書府中做了妾室。


  後來她那入宮多年都未得聖麵的姐姐韓淑月不知怎的被皇上在半道上給瞧見了,驚為天人,從此恩寵不斷,而其父也父憑女貴,一升再升,最後得了個翰林院大學士的官職。


  正是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時間讓世人唏噓不已。不過,真正讓楚星雨唏噓的地方是,就在韓淑月恩寵不斷,韓府上下地位今非昔比時,洛秋書的原配夫人蘇氏病死床榻。生老病死、榮華富貴都自有定數,亦無可厚非,可是若是這生老病死與榮華富貴拎到一起去了,那就不由得讓人多想一番了。


  隻是逝者已去,而生者又頗為得勢,所以這些疑雲便爛在了眾人的肚子裏,剩下的隻有恭喜祝賀了。


  與此同時,一些疑慮悄悄地在心中化開來了——難怪那日從銅鏡中看到這眉眼時,便覺得熟悉無比,原來竟是她!


  那年剛剛入春,自己約了幾個公子哥到郊外賽馬,去的時辰早了些,閑來無事,便馳馬到一旁的清水灣中去摸魚,卻見一生著圓臉杏眼的小丫頭正光著腳站在溪水旁的石頭上。


  當時不過才剛入春,溪水還冰冷刺骨,那丫頭的小臉被凍的紅撲撲的。


  “怎的?你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想要學人家跳水呀?”楚星雨腦海中回想著自己當時的模樣,好像是坐在馬上,整個人前傾在馬頭處,一手執鞭,嬉笑地說道,“不過我勸你,就算要跳水,也別選此處。”


  楚星雨挑了挑眉,有心捉弄般繼續說道:“這兒的水淺。就算真跳下去也死不了人,頂多被凍成個重傷風,在床上躺上個十天半個月,當上一年半載的鼻涕蟲罷了。”


  “你是誰?”聞聲小丫頭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充滿戒備的臉。


  “你母親沒有教過你嗎?問別人前,要先自報家門。”現在回過頭來再想想這句話,可真是夠惡毒的。


  小丫頭捏緊了拳頭說道:“我是禮部侍郎洛秋書洛大人家的三小姐。”


  洛家的三小姐?楚星雨心中一揪,想起了燕梁城內的那些八卦消息,頓時收起了臉上的玩笑,正打算自我介紹時,隻見那小丫頭又上前一步,眼看就要落入水中。幸好,楚星雨眼疾手快,一個飛身下馬,疾步衝上前去,將小姑娘橫腰抱起,就地滾了幾圈,才停了下來。


  小丫頭從楚星雨的懷中掙紮了出來,臉已經紅的和蒸過的螃蟹一般無二。


  楚星雨也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見小丫頭光著的兩隻腳不停地摩擦著,輕笑一聲後,順手撿起了不遠處脫下的繡花鞋,一把將小丫頭抱在懷中,邊替她穿好鞋邊說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損傷,便是你母親現在不在了,我相信她也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

  “如何才算好好活著?娘親死了,爹爹要把我送到家廟中去,她們都說是我推得沈姨娘落下台階,害死了還未出生的庶出弟弟。我說沒有可是……”小丫頭抽泣著說道,眼淚滴滴答答落在了楚星雨的衣袖上,“沒有一個人相信我。”


  “我信你。”望著小丫頭那噙滿淚水的大眼睛,楚星雨平生第一次如此鄭重地點頭說道。


  伸出手輕輕地擦幹了掛在小丫頭臉上的淚珠,楚星雨再次說道:“記住,活著才有希望。”


  小丫頭低著頭悶不做聲,好一會兒才又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楚星雨說道:“今日謝謝公子的救命之恩,來世必結草銜環來報。”


  這些煞有其事的話從一個五六歲的奶娃娃丫頭片子口中說出,楚星雨是既覺得有趣又有點莫名的心酸。


  勾起指尖,刮了刮小丫頭被凍的通紅的鼻尖,楚星雨特意放緩了語調,柔聲說道:“既是救命之恩,那就別等下輩子了,好好活著,這輩子報答吧!”


  就在楚星雨有心還想再說些什麽時,遠處傳來了呼喊聲。


  小丫頭別過通紅的臉,小聲說道,“娘親在世時,曾說過,男女授受不親。今天你雖為救我,可確實也抱了我,我卻還不知公子的名字。”


  果然是燕梁城中被養在深閨內的女娃,小小年紀就已經如此拘禮,楚星雨強忍住笑意,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男裝的打扮,轉念想到這女娃似乎已經和肅親王世子顏明陽定了娃娃親,便隨口胡謅道:“我是肅親王之子,顏明陽。”


  果然聽了自己的回答,小丫頭猛地轉過頭來,半是欣喜半是難以置信地說道:“你果真是肅親王世子?”


  念這丫頭小小年便失了母親,又被父親送到了家廟之中,孤苦伶仃,大抵這與肅親王世子的一紙婚約便是眼下她唯一的期盼了。


  楚星雨點了點頭,說道:“那是自然。”


  突然楚星雨像想到了什麽似的,從懷中掏出一個平安符,遞到小丫頭手中,說道:“這是前兩日,我剛到雷音寺求得的平安符,送給你了。你要好好活著,等我高頭大馬迎你過門。”


  聽了楚星雨的話,小丫頭的臉噌地一下更紅了。轉過身朝那來人處跑去,可是剛跑了兩步遠,便又止住了腳步,轉過頭來,重重地點了點頭,說道:“一言為定。”


  可當真是個妙人兒,楚星雨對著那遠去的小身影想到。


  那天回府後,楚星雨對父親旁敲側擊地提過這件事,有心替小丫頭做做主,隻可惜這件事一來是人家內院之事,他雖身為護國公卻也不便幹涉,再者,這韓淑月還是皇上的寵妃。如此一來二去,楚星雨也不想為難父親,便想著自己悄默默地私下調查,隻可惜這剛查出個子醜寅卯的影子來,就被冠上了亂臣賊子的名聲命喪百丈崖了。


  如今再回看這件事,大抵這些年來,在小丫頭的心中一直都等著我這個‘肅親王世子’去騎著高頭大馬來娶她過門,所以縱使洛知畫百般刁難,也要拚死護著婚書與信物。最後落水而亡,恰如當年本打算的那般,卻又冥冥之中應了當時那句話‘既是救命之恩,那就別等下輩子了,好好活著,這輩子報答吧!’


  果然是因果輪回,公道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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