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虔誠
林梔完那句話,斷片兒似的,“啪”地把電話給掛了。
沈南灼:“……”
還真沒什麽人敢掛他電話。
他扣在浴袍上的手微微頓了一下,想到姑娘剛才的話,眼底又不自覺浮起笑意。
這家夥是不是故意的?
沈南灼無奈地搖搖頭,一邊不緊不慢地擦濕漉漉的黑發,一邊打電話給助理:“我給你個號碼,你查查她人在哪,找幾個人過去,先幫我看住。”
助理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戰戰兢兢地問:“那,她要是有什麽異動,我們就先幫您……處理掉?”
“……”沈南灼深吸一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今晚心情特別好,連話都格外慈愛:“不用,等著我過去。”
助理應是,他想了想,又補充:“不準碰她。”
放下手機,沈南灼將自己打理好,才換衣服出門。
***
窗外夜色深沉。
酒吧內燈光滾沸。
林梔打完電話,高興地拍拍徐淨植的手:“等會兒就有人來接我們了。”
徐淨植臉朝下,緩緩伸出一隻手,食指拇指合攏,比出一個草率的“K”。
“那你在這裏等等,我去趟衛生間。”林梔從卡座裏爬起來,艱難地找到自己掉在座位下的手包,“剛剛倒酒時酒灑出來,總覺得手粘粘的。”
徐淨植停了幾秒,又比起一個“K”。
酒吧的洗手間在緊急通道旁邊,從側門走過去,要經過一道燈光不太明亮的走廊。
林梔推開沉重的側門,跳動的鼓聲與音樂聲如潮水般褪去。麵前光線不甚明晰,她短暫地思考了一瞬,該往哪個方向走。
卻突然聽見奇怪、短促的聲響。
是從緊急通道的方向傳來的。
她微怔,酒意上頭,幾乎是忍不住地,往那邊挪了幾步。
徐淨植的酒吧占據三層樓,緊急通道的樓梯間有兩扇門,一扇阻隔三樓與四樓,另一扇就在眼前。
而此時此刻,它虛掩著。
借著昏暗燈光與影子的掩映,她屏住呼吸,聽到女人嬌軟的嗓音,間或伴有男人粗重的低聲命令。
林梔的腦子嗡地一聲。
她……這是看到了什麽現場版嗎??
可是……
她眉頭微皺,還想再往前走走,找個能真正看清楚的角度。
不等她真的走到。
走廊上最後一排聲控燈亮起,一縷光線細碎地落進樓梯間。
男人猛地抬起頭,低斥:“誰!”
埋頭在他懷中的女人聽到聲響,低吟一聲,匆匆忙忙合起外衣,垂著頭重新隱沒進陰影中。
林梔被嚇了一跳,眼見虛掩的門要被人推開,她後退一步,突然感到一股大力,從背後拽住她的胳膊。
她腦子還蒙著,整個人就像隻雞崽子似的,一百八十度地掉了個個兒——
被對方按在牆上。
走廊間光線昏沉,男人身形高大,擋住背後的光芒與目光。
他似乎來得有些急,呼吸還未完全平複,熱氣打在她頭頂,卷出加倍的曖昧。
林梔鼻尖蹭在他胸口,感受到針織衫柔軟的觸感,和鋪蓋地的男性的、雪鬆木的氣息。她腦子一片混沌,察覺到他一隻手正扣在她後腦,而他以一種將要親吻的姿態,垂眼看著她。
走廊間響起腳步聲,先是一個男人,繼而是略有些淩亂的兩個人。
她靠著牆根站穩,兩隻手不自覺地攀扶住沈南灼,耳朵裏依稀聽見類似“嗤,又是一個在這兒的……”“快走好不好”這樣零碎的字眼。
那一男一女匆匆離去,走廊重又恢複寂靜。
一門之隔,酒吧裏的喧囂熱鬧全部被阻隔開,林梔一隻手拽著沈南灼的袖子,隻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已經冷卻這麽久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
為什麽他的呼吸還是這麽急?
林梔酒勁兒上湧,後知後覺地,耳根開始泛紅。
沈南灼誤解了這道紅暈,像是靈魂終於歸體,他慢慢放開她:“你這是什麽癖好,喜歡看現場直播?”
想起剛剛的現場,林梔臉頰一下子更紅:“不是,我……我好像看到了認識的人,所以很想湊近看看,是不是認錯了。”
“那要是真認識呢?你衝上去跟她打招呼晚上好?”雖然她表情很真實,但沈南灼不怎麽信,饒有興致地笑著看她,“剛才那男的看起來不像善茬,你不怕被打死?”
“……”
林梔的臉頰終於也紅起來。
她繼承了林女士千杯不倒的好基因,然而副作用也在於,一旦她真的喝醉,總會做出一些不合時宜的舉動——
也許潛意識裏依舊幼稚,而且純真。
沈南灼失笑。
“喝了多少?”她一隻爪子還死死拽著自己,他指指門口,“你自己能走嗎?”
林梔乖巧地點頭。
“那走。”他歎息,“我送你回家。”
然而林梔隻是乖巧地眨了眨眼,沒有動彈。
沈南灼突然想到什麽,好氣又好笑:“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林梔不話。
“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林梔仍不話。
看來除了現場限製級,她已經一問三不知。
沈南灼點點頭,長臂一伸,打算抱她起來。
林梔突然撒開他的手,用亮晶晶的眼睛直視他:“你不是我媽媽。”
“你總算看出來了?”沈南灼嘴角勾起一抹清淡的笑,“那你還記得你給誰打了電話嗎?”
“是媽媽。”
“手機拿出來看一眼。”
“……”
林梔慢吞吞地掏出手機打開聯係人,看到常用聯係人的第一行,赫然是一串她幾乎沒有印象的號碼。
林梔:“……”
不是媽媽。
她皺皺眉,想不起這是誰。
在車上交換號碼時,司機一個急刹車。
林梔存下了沈南灼的電話,但沒來得及打備注名。
“我來。”他居高臨下,輕輕鬆鬆地從她手中拿走手機,打完字又放回去,“現在想起我是誰了嗎?”
酒勁兒一陣一陣的,兩個人走到側門處,隔著門縫,裏麵竟然恰巧在放《我是你的誰》,台下人潮湧動,歌手拿著麥克風嘶吼“我要你跪下來大聲喊我爸爸”。
沈南灼呼吸微滯,下一秒,聽見林梔輕聲叫:“沈叔叔。”
乖是挺乖,但這個叔叔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改口?
沈南灼握住她的手:“你東西都拿完了嗎?”
“我朋友還在裏麵。”
“你姓徐的那姑娘?她剛剛已經走了。”沈南灼回國之後也沒怎麽頻繁地見林梔,可除了老爺子生日宴那一次,其餘幾次偶遇,她都乖得要命。
眼下見姑娘一臉乖巧,他忍不住,伸手搓搓兔子毛:“我不騙你,是我的人告訴我的。他們有個挺白淨的男孩兒過來找她,把身份證和學生證都壓給他們了,姓徐那姑娘自己也沒事,他們才放人的。”
林梔緩慢地眨眨眼:“你的人?”
“對,我道上混的兄弟們。”她越傻沈南灼越想逗她,牽著姑娘穿過人海,他從側門向停著車的正門方向走,又怕太吵,另一隻手懸到半空擋住她的耳朵,“怎麽,害怕?”
林梔沒有話。
兩個人並肩走出酒吧,侍應生幫忙將車開到麵前。
姑娘手指發涼,沈南灼從車後座的紙袋拿出外套遞給她,聲線低沉如水:“先穿一下。”
秋末冬初,邊星子繁集。
喧囂退潮,微涼的夜風裏,他突然聽林梔後知後覺地,聲:“不會啊。”
滿星光下,沈南灼微怔。
看到她垂著長長的兔耳朵,用近乎虔誠的語氣,認真地:
“雖然一直沒怎麽打過交道,但我在很多人那裏都聽過沈叔叔。”
“他們你凶、你高冷,可我接觸下來,覺得沈叔叔是一個好人。”
她輕聲,“像媽媽一樣好的人。”
***
沈南灼送林梔回到住處,已經是夜裏三點。
林幼菱和林父都休息了,他沒有驚動其他人,讓女傭直接將林梔送上樓。
然而翌日清晨,仍然不可避免,東窗事發。
“梔梔。”早飯時間,林父抓緊教育,“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麽能回來那麽晚呢?”
林梔前一晚睡得特別好,沒有再做任何跟火有關的夢,她精力充沛,將禍水直直引向旁邊的林幼菱:“我菱菱妹妹還動不動就夜不歸宿呢,她現在還是大學生,您更應該管她吧?”
林父清咳一聲,表情有些尷尬:“她那是跟阿尋在一起呢,又不是跟誰在外麵亂混。”
“那我——”
我還跟阿尋他幹爹在一起呢。
林梔話到嘴邊,硬生生咽回去:“那我跟沈尋還沒解除婚約時,也沒有夜不歸宿啊。”
林幼菱表情無辜,林梔就裝得比她更無辜。
反正來去,尷尬的人又不是她。
林父一時語塞,林幼菱連忙放下筷子,打圓場:“爸爸,姐姐,你們不要為我吵架,我……”
“我知道你是來加入這個家,不是來拆散這個家的。①”林梔迅速搶話,吃完餐盤中最後一枚牛角包,“我今晚也不回來吃飯,不用等我。”
“哎,你這孩子——”
林父還沒完。
林梔已經迅速遁走。
***
今周五,林梔的shedule不排任何心理谘詢。
往常這一被空出來,是為了給谘詢師留時間,去找自己的督導做個人谘詢,或是進行組活動。
但今不太一樣。
核心成員還是到齊了。
林梔撐著下巴,看著大清早就一臉嚴肅地在會議室中走來走去的老板,半晌,幽幽問:“我們跟對方公司約的時間是上午十點,您不用這麽焦慮吧?”
工作室的老板是個挺年輕的教授,姓胡,平時很好話,真出了事又非常有擔當,是個林梔概念中的“真男人”。
而此時這位真男人踱來踱去,覺得哪裏都不太妥當:“我們以前從沒接過EAP的ase,你,這個會不會黃?”
林梔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搖頭:“不好。”
確實不好。
“EAP”其實是一個舶來概念,意為“員工幫助計劃”,通過給員工提供部分生活和心理上的援助,來提高企業績效。
國內大多數公司的EAP尚處於起步階段,企業合作模式不盡相同,而在這個精神福利計劃裏,主要的服務項目仍然是心理方麵的援助。所以出現了一個內外結合的經典模式:企業定調子與方案,外包公司外派谘詢師。②
不過……
林梔所在的工作室,並不是單純的EAP谘詢公司。
拚谘詢師綜合實力的話他們倒是很有信心,但是在團隊建設和公司洗腦上,林梔總覺得他們差別人一截。可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對方的企業這次竟然點名要他們。
老胡正要開口,坐在旁邊補妝的樓涵突然笑著插嘴:“幹嗎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雖然不是專門的EAP公司,但我們綜合實力強好不好?”
林梔短暫地皺了一下眉,總覺得這聲“好不好”,她在哪聽過。
但她懶得跟自己的妖豔同事話。
樓涵家庭條件一般,是從地方寒窗苦讀考過來的,她本以為這種勵誌女孩肯定都陽光積極正能量,可樓涵非但不符合林梔的標簽,還總喜歡在背後議論別人。
上次在茶水間她裝的,就是樓涵。
所以林梔思索片刻,隻對著老胡道:“別緊張啦,放輕鬆點,大不了我們不賺這個錢了嘛。”
“可是錢真的很多啊。”老胡惆悵地看著她們,突然想起,“對了,我聽這家公司總裁特別帥,連帶著公司員工的顏值都比同類科技公司高很多倍。你們誰要是真過去了,記得給我們這邊的女同胞爭取一點福利啊!”
林梔笑意飛揚:“你不是因為錢多,才硬著頭皮接這個ase?”
老胡耿直:“我偶爾也看臉的嘛。”
會議室裏笑聲一片,突然有人敲敲門,低聲提醒:“錢總來了。”
老胡趕緊恢複嚴肅,示意大家安靜。
不過須臾,伴隨著皮鞋踩在地板上不疾不徐的響聲,一個身影從走廊轉角轉過來,推門進入。
陽光傾瀉,一個年輕男人帶著一對助理,停在門口。
他個子不算高,圓臉,鼻梁上架一副眼鏡。生笑眼,看起來很和藹。
樓涵不自覺地停職背脊。
“大家好。”他走進來,朝大家微笑致意,“我是‘NZ科技’的EAP團隊經理,姓錢,我叫錢燁彬。”
老胡上前打招呼,林梔卻愣了一下。
NZ?這不是沈家那個無人機的牌子?
所以老胡神神秘秘地藏了那麽多,很牛逼的科技公司,是沈家的?
她眉梢微挑,盯著錢燁彬助理公文包上的公司LG,默不作聲地想——如果沒記錯,這個牌子前幾年一直是沈南灼在做,主打負載無人機,打出的口號是助力消防。
所以現在是怎樣,她竟然要跟前未婚夫的幹爹合作?
察覺到林梔發怔的目光,樓涵愈發得意,新團隊的領隊她勢在必得。
而下一秒,手機一陣震動。
林梔垂眼,劃開鎖屏。
“我剛突然想起,今我手底下有個經理去你們那兒了,想找幾位合適的谘詢師,來我們公司幫忙組建新的EAP團隊。”
“——你見到他了嗎?”
發件人:沈南灼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