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闕國力較為薄弱,常年來被其他兩國欺壓著,很多時候日子並不好過。如今難得的一場大勝,把邊境的東原敵軍逼回了老家,舉國上下無不歡喜。


  這一日,皇宮開舉慶功宴嘉賞有功之臣,葉昭作為少將軍跟著楚修一同去了。


  她從未見過如此氣派的建築,盡管有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氣魄,但從進入宮門的那一刻起,她便屏氣小心的走在楚修身邊,生怕出什麽差池。


  楚修見她這樣笑了笑,打趣道:“陛下為人寬厚和藹並不吃人,你可放寬心。”


  第一次進宮的緊張並不是那麽容易就能被消除的,葉昭白了他一眼:“你從小長在王府,進皇宮也是尋常便飯,我這市井裏長出來的人見到皇家如此氣派威嚴終究還是膽子小了些。”


  楚修笑了笑,仍由她說著也不插嘴反駁。


  宴會開始。楚修為王公貴族又是本次慶功宴的主要人物之一,自是上坐。葉昭本想規規矩矩的跟在他旁邊,奈何自己階品太低,隻能在末端坐著。與他之間隔著幾個酒榻,相差甚遠。


  宴席之間,笙歌燕舞,群臣眾樂。西闕皇帝慈眉善目對眾臣亦是寬容和煦。


  “與東原一戰,眾愛卿都付諸了許多的精力,此乃慶功宴,朕必然嘉獎眾卿!”


  “謝陛下。”皇帝一說完,下麵的人便紛紛站起來謝恩。葉昭坐在末尾處見著大家都站了起來,也趕緊站起來謝恩。


  皇帝讓身邊的太監一一念了封賞的名字,連葉昭都上了一個階品,封了許多金銀珠寶。可太監卻沒有念到楚修的名字,這讓大家甚是疑惑。


  “朕這幾日有個大難題想了許久,就是給楚卿什麽獎賞?楚卿為國之重臣統領三軍,又是王府世子,朕實在想不到他還缺什麽,便想親自來問問眾卿,給楚卿什麽獎賞才好?”


  葉昭看向前麵的楚修,他從來都是最出色的,受到皇帝如此待遇也是情理之中。


  “稟陛下,臣並不需要獎賞,能為西闕出一份薄力臣已知足。”楚修麵對如此厚愛仍舊麵不改色,沒有絲毫的傲慢。


  “大將軍守衛西闕勞苦功高,若您都不要,那我等這些庸碌之人豈不是更沒臉麵領取聖獎了。”一個大臣說著,其他的幾個大臣也跟著附和。


  葉昭看向楚修,等他回說話。


  “若陛下實在是想不到什麽,老臣倒有一個主意。大將軍正直盛年,又常年在外行軍打仗,還沒有個妻子。不如陛下親自給大將軍擇一門好姻緣,如此一來大將軍成家立業皆有,又能體現陛下體恤將臣。”


  末席的葉昭聽了這句話,手中的筷子險些沒有穩住。她看向最前麵的楚修,心中忽地慌亂起來。


  “好!這個主意好!”皇帝聽了這個主意一口答應,連想都沒有想,“朕早就想給楚卿指婚,這法子正同朕想得一樣。朕一定給楚卿挑一門上好的婚事,楚卿你意下如何?”

  楚修沒有說話,他看向最末席的葉昭,神情複雜。


  天子賜婚,看似是在問他意見,實則已經拿定了主意,他答應與不答應都沒有絲毫作用。


  “臣謝過陛下。”


  一聲落下,宴席之間歡聲笑語立即升起,笙歌燕舞繼續。隻是最後間的那個人麵色發白,再也不能正定自若。


  天子幫他擇婚,選的必定是最好的人。那樣才符合他護國大將軍和王公貴族的身份。這樣的結果是最好也是最為合適他的。


  葉昭望向前頭,她在這裏隻不過是一個說不上話的不起眼人物,那個人在前麵太過於耀眼,她與他之間不是隔著幾張酒榻,而是隔著萬裏星河。


  一時間桌上酒壺裏的酒已經被她喝得幹幹淨淨,旁邊添酒的宮女見她這副喝酒做派不由得嚇了嚇,給她放了好些酒。


  宴會結束時,她已經大醉。楚修走到她身邊將她扶起,出了大殿便將她被在背上,走出了大內皇宮。


  天依舊下著雪,深夜都城的街道上空無一人。楚修背上的人在熟睡著,眼角似乎有被吹幹的淚痕。


  “楚,,楚修。”


  “嗯。”不知是她是醒了還是說著夢話,楚修也回答了她。


  “你要是娶親了我怎麽辦?”


  楚修沒有回答,整條街雪白得有些可怕,他靜靜的背著背上的她,腳印一片一片的映在雪底。
……

  醒來時是第二日晌午時分,葉昭走出自己軍營聽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大將軍楚修要娶親,娶的是南葵國的公主。


  消息很快便傳滿整個西闕都城,舉國歡呼。


  皇帝不愧是皇帝,昨日才許的恩賞,今日便已到賬。葉昭不由得苦笑一番,陛下是早打定了主意要將南葵的公主許配給他,就算楚修昨日不應下也毫無作用。隻是這上好的姻緣,頂好的喜訊,她怎麽聽得那麽苦澀。她用手摸了摸臉頰,原來是淚不小心劃入口中。


  “少將軍,這天寒地凍的,您穿得這麽單薄還是回營中吧!”一旁的副將走過,見到葉昭如此模樣趕緊勸道。


  葉昭似乎是感受不到身上的寒冷:“大將軍呢?”


  “大將軍回府籌備婚事去了,如今南葵的公主要嫁過來,王府都忙著呢!將軍這個姻緣實在是好,聽說南葵國的的這位公主貌若天仙,想來與我們將軍是十分登對的!”


  “是嗎?那必是十分登對。”


  “這場婚事是極好的,南葵國說了,隻要咱們與他們聯姻,他們便可出兵幫助我國一同抵擋東原。屆時兩國對一國勢力平均,我們也再不用擔心身為弱國無法安生立命了!”副將光光顧著高興,也沒注意葉昭的一言不發。


  她怎會不知這其中的緣由。西闕如今與東原勢同水火,若沒有別國的援助那定然撐不住多久。如今南葵答應聯姻,對於西闕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隻是這聯姻對象變成了楚修,是她沒有想到的,不過她早該想到的。


  ……


  那一日,葉昭在雪裏舞了一日的槍,軍營裏的將士們都不敢靠近,這個比男人還狠的女人,此時的肩頭鋪滿了銀霜和白雪。


  夜裏麵有白雪映著,四方八路的倒也瞧得清楚。葉昭終於累了,像是突然間想到了什麽,甩掉手中的長槍朝著城中奔去。


  這一路,與楚修這五年來的戰場風雨在她腦海中不斷閃現。第一次參軍時他問她,身為女子為何要參軍?那時的葉昭帶著一股緊張和倔強,看著眼前這個麵目明朗的人,堅定道:“隻為一口正經飯吃。”現如今經過這五年的光景,早已經改寫了答案。


  大汗淋漓的跑到王府,在王府家仆們異樣的眼光之下,葉昭直接推開了楚修的房門。


  楚修有些詫異,他看著門口還喘著氣的葉昭,發絲上還掛著白雪。


  “你怎來了?”


  “我,,,”葉昭看著他,有些不知所措。


  屋子裏燒的炭盆很是暖和,楚修穿著上好錦緞的袍子站在案桌前,桌上擺放著一幅畫。


  “我,,,”她不知如何開口。


  案桌上的燭光很是明亮,葉昭鬼使神差的走近,隻看到那案桌上擺放的畫,畫的正是一位女子。她似乎是被燭光迷了眼,竟一時不知那畫中的是位人間凡人還是天上仙子。


  “相必這畫中的就是那位南葵公主吧?”葉昭緊盯著那畫,心不由得有些抽痛。


  楚修卷起那畫,點了點頭道:“不錯。”


  見他刻意收著畫,葉昭不由得苦笑了一下:“都說南葵出美人,見著這公主的畫像我才知此話不假。她,當真是燦如春華,皎如秋月,與你,,,,很是登對。”


  楚修卷著畫的手頓了頓,他神色複雜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方才忘了說了,我來找你且是祝賀的。”葉昭笑了笑,變換了主意。


  “祝賀?”


  “不錯,祝你終於覓得佳人,願你早日完婚。”她大笑了一聲,爽朗清澈。


  她改變了主意,把心裏頭壓了五年的話咽在了腹中,或許是在看到畫的那一刻改變了主意,亦或許是推開門時。


  楚修走近了幾步站立在她麵前,緊盯著她:“你也希望我娶她?”


  葉昭別過頭去,盡量使自己神色看起來正常:“自然。如此好的一樁婚事,兩國百姓都是極希望的。”


  屋子裏一時間變得沉默,不知是不是大雪壓垮了外麵的樹枝,“哐”的一聲嚇得葉昭一個心驚。


  “如今祝福已經送到了,你早些休息,我回去了。”葉昭說完便轉身走到門邊。


  “葉昭。”楚修叫住了她。


  她停下來腳步,但沒有回頭。


  “能不能給我三年的時間,再等三年,你在哪處我便跟著你在哪處。”

  他懇切的話語讓她為之一震,葉昭仰著頭看向房頂,須臾,緩緩道:“浪費將軍三年時間,葉昭擔當不起。”說完她便徑直走出了門外。


  漫天的大雪太過於濃烈,像是要把這二十年的雪都補完一般,一股腦的灑向這昭昭大地。


  葉昭走在路上,白雪為光,熱淚為引,孤而一人。


  楚修,這五年的時日讓我改掉了當初進軍營的初衷。現如今,我的心中不僅隻想著陪在你身旁,還有守衛我們的國家。


  葉昭心裏再澄明不過,若要與南葵聯姻必要找一個身份尊貴且能力極強的人,這才能夠讓南葵看到西闕的誠意。然陛下沒有子嗣,朝中王公貴族身份顯赫且非同一般的人屈指可數。楚修年紀正當,沒有娶親且又立戰功,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南葵公主是難得的佳人,且與之結親能解西闕國危,她身為西闕子民怎能不歡喜讚成呢?


  她身為西闕子民的確是歡喜的。


  那一夜,她又醉了酒。在渾渾噩噩之間,她仿佛看到了楚修穿著喜袍的模樣,麵若冠玉,目若朗星,極為好看。他掀起美嬌娘大紅的蓋頭,對著她燦然一笑。


  那個瞬間,葉昭笑了,在手打翻了酒壇之後便昏昏沉沉的睡了去。


  第二日是被驚醒的,在夢中她不停的在撲打著火焰,那火也不知燒著了哪裏,她隻記得她不停的滅火,但任憑她怎麽努力也阻擋不了那熊熊的大火。


  副將衝了進來,臉色慌張氣喘籲籲道:“不好了不好了!少將軍,尼姑庵昨夜著了火,被大火燒了一夜!”


  “什麽!”像是被一道驚天的大雷劈到,葉昭跌坐下床,她緊緊盯著副將,聲音近乎沙啞,“可是真的?”


  “大火燒了一夜,今早才撲滅,尼姑庵裏的那些姑子們……”


  沒等副將說完,葉昭跌跌撞撞的衝出了門外,朝著尼姑庵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這個不信鬼神之人在心裏不停的禱告,希望這個消息是假的,希望神明保佑讓那些老姑姑們安然無恙。


  跑到那處時,她已經精疲力竭了,她癱坐在地上,看著眼前黑壓壓還冒著白煙的一切。


  “不,不是真的!”葉昭爬上前去,掀開一根一根的木頭,在一堆廢墟之中尋找著。


  “姑娘,你找什麽呢!若是找人便罷了,這裏麵已經沒有活人了!”旁邊的人在勸,他們看這個瘦弱的姑娘如此費勁的在尋找著什麽,有些不忍心。


  “不會的。”她執著的念著。


  她扒開一根一根的木頭,突然間看到一團焦黑的米,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她坐在一堆廢墟之上,狼狽無力的放聲大哭起來。


  她在夢中沒有撲滅的大火是尼姑庵的大火,這個養著她的地方,這個她最後歸宿的地方,在一夜之間渾然不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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