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醒來後,他發現自己睡在天台
清晨。城市之家公寓天台。
天光直射,刺得眼睛生疼。郝烺睜了一下眼,又連忙閉上,接連眨了幾下,待適應天光,才緩緩睜開。
他左右看了一眼,陡然從地上坐起。
四樓,餘波從健身房出來,站在健身房外的玻璃走廊。晨風習習,經走廊兩側的窗戶,穿廊而過。餘波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郝烺發現自己昨晚竟睡在公寓天台。他忙抬起左腕,腕上依稀可見皮帶的勒痕,他也清晰記得臨睡前,他用皮帶將自己縛在床欄的……
餘波站在電梯裏,後背汗水成一條細線,緩緩流下來,癢酥酥的,餘波右手反到後背去撓,越撓越起勁,又驀地發現吊頂右角的監控器,她忙住手,並悄悄吐了一下舌頭。電梯左牆的顯示屏輪番放映公寓管理條例,輪到“嚴禁高中拋物”的公告時,電梯門哐啷打開。
路過720門口時,餘波溜了一眼房門。“這家夥應該還在睡吧。”她想起他的仿佛遭過炸彈的床,微微一笑。
郝烺又低頭看了周遭,天台除了自己和地上零零碎碎散落的泥土,空無一物,而且泥土也沾在了運動褲上了。“看來在偌大天台翻身倒是很痛快——”郝烺嘴角浮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身上卻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餘波鎖上房門,正待往外走,抬眼看見郝烺正站在720門口滴滴滴地摁密碼。郝烺也朝她望過來。
郝烺:“早。”他停下手裏的動作,等她走近。
餘波:“早。”她有點拘謹,感覺自己心跳在加快,麵頰也微微發熱。
郝烺盯著她手裏的提包:“要出去?”
“嗯。”餘波走到郝烺麵前,她聞到他身上來自室外的清新甚至有些清冷的氣息。
郝烺頭發淩亂,像是心情煩躁時隨便用手撓了一下,餘波這才注意到,從她第一次看見照片上他的板寸,已過去幾個月了。郝烺穿著灰t恤,很薄的夾克外套,黑色運動褲,球鞋,雖眼窩顯得深和沉,顴骨也略微突出,看起來很疲憊的樣子,卻顯得更有男人味。
餘波:“你出去鍛煉了?”
郝烺不知該如何作答,隻好默認。
“早上有點涼了。”郝烺說,他抬手理理餘波額前的碎發,又幫她拉上外套拉鏈,像個送孩子上學的家長。但很奇怪的,他們兩人並未覺得古怪。
餘波在街邊等車時,想了一會兒郝烺。她想著他的時候,內心很安靜、很安詳。那是一種充盈的感覺,就像站在陽光下,看見他轉過街角,迎麵走來。沒有興奮,沒有熾熱,隻有妥帖,舒服。
餘波的人生觀一向是悲觀的。悲觀而清醒。她堅信人不會每一次都這麽幸運。當花盆落下那一刻,當她被郝烺緊箍在懷裏,短短幾十秒裏,她飛速梳理了自己的內心。母親,她隻要活著一日就要恒久照料的人。另一個人,讓自己的心緒前所未有的起起落落、患得患失的,郝烺。
所以,昨天晚上她在後門等他。
一輛黑色汽車停在餘波身邊。餘波認出是秦征的車。秦征搖下車窗。
秦征:“走,我送你。”
餘波猶豫著:“我……”
秦征咧嘴笑:“誰讓我想做你朋友呢?”
餘波笑笑,很大方的坐進副駕駛座。
郝烺雙手撐在洗手池台麵,望著壁鏡裏的自己。他在自己眼裏看到了驚恐。郝烺焦躁的撓了撓頭發,幾粒泥土碎屑掉進洗手池。他再次回想昨晚情形。與餘波一起上樓,道了晚安,洗漱,躺在床上看手機,11點半左右,他摁了床頭開關,隔壁也傳來床頭開關的聲音……
郝烺隨手拈起一粒泥土,無意識的在指尖揉搓,目光散漫遊蕩,直到落到手指。他猛地直起身,在洗衣籃一陣翻騰,找到黑色運動褲,盯著褲腿上的泥土……
南山療養院。
母親的小單間裏,餘波打開提包,拿出為她新備的內衣和其他衣物,還有一堆她愛吃的零食。前段時間在與醫生的溝通中,醫生已經叮囑過,母親貪食,並非因為嘴饞,而是她病情已經惡化到喪失了對餓與飽的感覺了。
縱然如此,餘波還是帶了她最愛的綠豆糕、蛋撻、花生糖等,隻是她囑咐護士千萬藏好,每天隻拿一點給母親。
自醫生給母親做出了診斷,療養院在飲食方麵注意控製,母親果然瘦了一些,又值秋高氣爽,她也願意離開輪椅了。餘波坐在花壇邊,看著院子裏母親和別的老人待在一起,比著手勢爭相發言,又恍然覺得是自己多慮了。
也許事情好起來之前,先會看起來很壞?
母親的思維裏早已沒有邏輯這回事,她的磕磕巴巴的詞,異常跳躍、不連貫的句子,放在平常人,根本聽不懂她在說啥。餘波知道那些不成形狀的詞句都是的她少女時代。
母親的記憶,從結婚開始,以後的大半生,已完全消失,包括餘波,她也不認識。
消失了也好。餘波瞅著那一群和母親一樣病情的老人。他們忘了自己是誰,反而可以活得像個孩子了。餘波有些動容,卻又覺得寬慰。
閑坐花壇的時候,她一會兒朝那些老人看看,一會兒在本子上寫幾條筆記,不知不覺兩小時便過去了。
回程時,餘波透過車窗張望著郊外的秋景,嘴裏偶爾發出輕微的讚歎聲,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秦征便也不打擾她。一個認真開車,一個沉醉在觀賞秋景中。
車停在街邊時,恰逢郝烺從公寓走出。
餘波看見了,想打招呼。但秦征在跟前,她不好意思。
秦征拉起手刹。“去吧。”他轉過頭對餘波笑。
餘波:“謝謝你,秦征。”
秦征:“我們是朋友對嗎?”
餘波鄭重又孩子氣的點了一下頭。
秦征下車,走向公寓。
“安全抵達。”秦征看著郝烺,郝烺也瞅著他,等著他後麵的話,“我若發現你腳踏兩隻船……”秦征低聲說,與郝烺擦肩而過。
梧桐樹下,餘波站在馬路邊,郝烺站在略高於馬路的步行街街沿。這麽對比,餘波顯得更矮小,她的頭頂隻及郝烺的腋窩。她似乎沒有察覺自己看郝烺時,是完全仰著脖子的。
餘波:“你怎麽知道我回來了?”
郝烺一把把她提到自己跟前。“再不回來,我要打電話了。”郝烺說。
哇,好酷啊——
嘖嘖,真漂亮——
隨著近處幾個人的聲音,郝烺抬眼望出去,一輛摩托從馬路中間飛馳而過。車上的女人,穿著機車服,戴著頭盔,頭盔下長發飛揚。透過頭盔的擋風玻璃,郝烺看到那張無比熟悉的麵孔。
施亮兒。她在這幹嘛?
“看什麽——”餘波也隨郝烺的目光望出去,“喔,真漂亮!”她驚歎道。
郝烺低頭瞅她:“你真這麽認為?”
餘波:“當然。不止你們男人喜歡看漂亮女孩好吧?我也喜歡——”
郝烺又認真地看了她一眼,便被她的樣子弄笑了。餘波說“我也喜歡”的神情時,仿佛自己是男人女人之外的另一個物種。第三種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