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交換條件

  公寓停車場內有一個形狀怪異的涼亭，紅瓦，朱漆圓柱，飛簷畫梁，像一座廟宇全部拆走專留一個華麗涼亭為過去留守。


  這涼亭杵在停車場內，串錯了門似的，倒也不是全無用處。考研的同學在這裏晨讀，守停車場的大爺在亭裏布一張躺椅，午間便可以痛痛快快打個盹，公寓管理處為住戶組織戶外燒烤活動時，涼亭也是個切近選擇。


  下午兩點左右，陽光正好。餘波覺得自己和崽崽都該殺殺菌、補補鈣了。她拿了一遝資料，背著書包裏的崽崽，輕手輕腳的出門。第一次帶崽崽出門，餘波有點緊張。電梯下行，哐啷哐啷，餘波生怕崽崽被驚動，更怕電梯中途停留，進來的住戶會聽見貓叫。


  還好。一切順利。


  餘波占領了涼亭。她將書包拉鏈打開一半，繃上罩網，這樣崽崽也能看看外麵。餘波靠柱子坐著，望了一會兒天上的雲。雲來雲去，變化萬端。漸漸地，雲朵上顯出一個討人嫌的名字：帶我去月球。


  “那個傻得冒泡的帶我去月球居然沒有同意我的好友申請，是沒看見還是就是不願意？”餘波哼哼，有點小煩躁。雖然發送好友驗證純屬操作失誤，是意外，但被人拒絕，她也不痛快。可若在發送驗證後片刻便被“帶我去月球”直截了當加為好友，依餘波“不加陌生人微信”的矯情原則，很可能現在又已將他刪除了。


  無意間給了別人拒絕自己的機會，結果發現自己果真被拒絕。孤僻又敏感的人，通常會在這個圈裏繞好幾匝。


  不加拉倒。不想了。餘波把本子攤在膝蓋上做筆記、寫提綱。


  停車場的大爺背著手慢慢走過來，邊走邊撓著自己光光的頭頂，看樣子是想進亭子來，又在猶豫。他和餘波在停車場內倒是見過好些回了，彼此認識，隻是從不打招呼。


  “喵——”一聲奶聲奶氣的貓叫。大爺停下來，側耳聽，“喵——喵——”大爺發現了崽崽，看也不看餘波，徑直走進亭子，彎腰站在書包前。他隔著罩網用手指刮崽崽的鼻子，崽崽努著勁往前蹭，“小家夥。”大爺笑道。出於禮貌，餘波隻好陪大爺一起站在崽崽麵前，兩人看起來像主治醫生帶著實習生臨床視察。


  餘波拘謹的說：“我帶它出來透透氣。”


  大爺抬頭張望公寓樓，略微低沉的說：“公寓不準養寵物，你可得仔細了。”


  餘波感激的笑：“謝謝您關心，我會注意的。”


  大爺又逗弄了崽崽一回，便背著手溜溜達達走開去。


  崽崽隻安分的待了一會兒，便開始撓罩網抗議，喵嗚喵嗚地嚎，也許餓了也許渴了也許想拉屎尿也許想出來，喵嗚聲越來越大，說不定公寓一樓能聽見。餘波隻好將罩網拉開一條縫，崽崽卻趁機跳了出來。崽崽不叫了，把自己彎成一朵毛線團，窩在書包上。餘波舒了一口氣，繼續寫筆記。


  幾分鍾後，餘波再抬頭時，崽崽不見了，書包上隻剩些許貓毛。餘波心裏一緊，立即起身，四下尋找。


  崽崽爬上了停車場的圍牆。


  餘波舉著雙手左右擺動，又搖頭晃腦，使出渾身解數，做出各種召喚動作，吸引崽崽注意：“崽崽，快下來。崽崽——”崽崽靜靜蹲著，歪著頭打量餘波，無動於衷。“我在它眼裏一定很搞笑……”餘波忍不住想，“搞笑就搞笑吧，反正它不會拍照發朋友圈。”


  “崽崽——崽崽——”餘波開始著急，開始各種後悔，後悔帶它出來，後悔答應替阿匡照顧它，後悔那天和阿匡打招呼，甚至後悔那天出門……她可不想因為一隻貓把生活的秩序打亂。


  duang——沉重的後門被人猛地推開時特有的聲音。


  餘波忙回頭看，公寓管家秦征出現在門口。秦征提著燒烤爐和一口袋食材，從餘波身後經過，徑直去了涼亭。餘波想起了，今天周五，公寓公眾號已推送消息，晚上有燒烤活動，公寓用戶皆可報名。

  餘波祈禱秦征沒有認出她是樓裏住戶。


  “崽崽，下來——”餘波盡量溫柔的輕聲喚，希望自己水一般的溫柔能打動崽崽大慈大悲發發善心，可憐可憐她，跳進她懷裏，那樣她就可以帶著它迅速消失。


  餘波：“崽崽——”


  “你的貓？”秦征已經站在餘波背後了。


  餘波後背僵直，但轉念又想反正已經看見了，何不求他把貓弄下來，如果機靈一點，也不是沒有機會逃脫。


  餘波：“你能幫一下忙麽？”


  秦征瞅著她：“你是公寓住戶？”


  餘波已經想定了，不回答這個問題。“不幫算了。”餘波說，又轉身對著院牆，舉著雙手輕聲喚：“崽崽，快下來，崽崽——”


  秦征：“你這個喚法，它一輩子也不會下來的。”


  餘波驟然停止喚貓，現在不止崽崽，還有一個人覺得自己搞笑。餘波窘住。


  秦征：“公寓裏不準養貓，你應該知道吧？”


  餘波不作聲。


  秦征：“幫你我有什麽好處？”


  餘波望向秦征，望了好一會兒，秦征摸著鼻子嘿嘿笑。餘波顧不得了，突然轉身，跑向涼亭。秦征反應倒挺快，他在後麵喊：“喂——那些不能動，是為晚上準備的，喂——”


  餘波摸出一尾貫了竹簽的魚，跑回原來的位置。果然湊效，魚腥味招得崽崽跳下院牆，餘波迅速將它捉住，塞進書包，並在心裏發誓：“有我在的一天，你這輩子也別想出門了。”


  秦征：“晚上的燒烤活動我覺得你應該參加一下。”


  餘波：“為什麽？”


  秦征：“公寓每周都為我們親愛的住戶舉辦活動，你從不參加，心裏過意得去嗎？”


  餘波：“我是租房，又不是來參加聯誼的。”


  秦征：“租房，順便聯誼，有何不可？”


  餘波：“你這算公報私仇！要是不參加呢？”


  秦征說得一本正經：“哎呀，我哪有那麽壞……公寓管理條例，電梯間張貼著呢，而且我們店長說——”


  餘波：“行了，我參加。”


  等電梯時，餘波望向照片牆。牆上貼著公寓裏各種活動的照片，有周末自助火鍋的，元宵吃湯圓的，萬聖節化裝舞會的，還有紮風箏、剪紙等等。“小孩們的遊戲。”餘波撇撇嘴，不以為然。照片牆頂端是公寓管理處職員介紹欄。


  店老大：郝烺。


  管家：方小財，秦征。


  維修師傅：鄧師傅，馮師傅。


  “我們店長說……”餘波想起秦征的話，“搬出店長來嚇我……以為我會怕嗎……怕嗎……怕嗎……好吧，你們贏了！我不想惹麻煩。”


  餘波瞅著郝烺的照片。“長得還不賴，怪不得有女人為了你嚎成那副鬼樣子，不過——”餘波踮腳，仰頭，努力伸直脖子，湊近看了一下照片中郝烺的板寸發型，“長得帥又怎樣？”餘波對著照片發飆，“等你到40歲——不，35歲，反正等你禿得跟停車場大爺的頭頂一般，帥不帥都一個樣了……”


  電梯門突然打開，走出一個人。餘波一驚，又窘又糗，忙轉身，低頭匆匆走進電梯，差點撞進那人的懷裏。


  郝烺看著合上的電梯門，又看看自己的照片。“我是有多帥，還值得這家夥那麽費力地踮起腳來研究。”郝烺摸摸臉，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