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流放
每位皇帝自登基伊始,第一件要做的事大約就是興建陵墓。死亡,大約是世間唯一一件公平的事,哪怕身為九五之尊也難逃劫難。
隻不過他們比尋常人仍是特殊許多,普通百姓尚要為果腹穿衣而苦惱,而皇帝卻能大興土木,傾國庫之力修建死後的居所。
哪怕是像父皇那樣的人,自幼飽讀詩書,一枝畫筆畫盡天下美景,稱得上文采風流,卻仍跳不出這樣的俗套。
看到眼前肅穆的寢陵,李長歌心底湧起些許無奈。死亡好像也不能完全算是公平,至少她這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如今還好端端地活在世上。
前世裏父皇下葬的時候,她還在生死線上掙紮,所以不曾經曆過這種送葬的儀式,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站在她右側的李明月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自嘴角擠出嘲諷的言辭來:“怎麽,才站了一會兒就不耐煩了?”
本應出現的皇後至今沒有來,所以她們不得不先在這裏等著。
李長歌眸光微撩,並沒有刻意壓低語聲就徑自道:“不過一時半刻,自然等得,但天子駕崩,身為女兒是要守孝三年的,我聽聞你昨夜出宮私會男子,莫不是一想到那三年光陰,就捱不住了?”
她們兩人中間站著李滄海,聞言抬手拉了拉長歌的衣袖:“皇妹……”她的聲音幾近哀求,“今天是父皇下葬的日子,你就……”
她還未說完,李明月已然銳聲道:“李長歌,你汙蔑我!”
這種話一旦傳了出去,別人會怎麽想她?她的名譽就算是徹底毀了,真沒想到李長歌竟然敢說這樣的謊話。
看到對方暗藏挑釁的眼神,李明月臉色煞白:“父皇陰靈不遠,聽到你如此信口雌黃汙蔑長姐,一定會不得安生!”
“這是在公然地詛咒父皇了,皇姐。”這是她自從和李明月撕破臉後第一次用這樣的稱呼。
這樣的稱謂讓李明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的險惡用心,是想讓她當眾出醜,損毀自己的名譽。她也算是聰明,立刻閉緊嘴巴,甚至連看都不再看李長歌一眼,唯恐自己因為她的神情或眼神而失態。
在長久的等待後,皇後終於姍姍來遲,麵色青白的她眼底卻像是能噴射出怒火一般,異常明亮。
“李長歌!”她直截了當來到長歌麵前質問道,“我的兒子在哪裏?”
長歌目光微抬,不動聲色,一旁的李明月眸底卻湧起些微喜色。
皇後已顧不得什麽,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指甲幾乎都要因為用力而深陷肉中,聲音卻顫抖得厲害:“我的兒子被你弄到哪裏去了,今天是他父皇下葬的日子,難道你連他的這點孝道都不肯成全嗎?”
長歌眸中掠過了然之色,說什麽孝道,不過是冠冕之詞罷了。皇後之所以這許多天來能耐著性子,無非是覺得落葬之日便能見到兒子一麵,今日竟然見不到,失望與憤怒之情一起衝上頭來,失態也是難免的了。
她輕輕握住皇後幹瘦的手腕,不容置疑把她的手自肩頭推開:“皇後娘娘,時辰已經被耽擱了,既然您來了,我們還是先做正事,稍後再來敘舊,如何?”
“正事?”皇後語聲尖銳,“你所謂的正事,就是把你皇兄藏起來,不許他來?”
長歌無奈攤手,看著她的目光中隱約有絲悲憫,大約做了母親,情緒便會被子女左右吧。“您說到哪裏去了,皇兄那麽大一個人,我還能把他藏在袖子裏不成?”
皇後一怔,隨即回過身去,狂亂的目光在群臣中搜索著連銘的身影。
待看到他後,她踉蹌奔過去:“連銘,我的琰兒在哪裏?”
李長歌漠然注視著她的背影,隻見她連肩頭都在發抖,腳步也虛浮得很,大約是想到了最壞的地步,以為李琰已經出了事。
畢竟,就算是犯下重罪的皇子皇女,國喪當頭,也是要在宗正寺派人看守的情況下出席這種場合的。這是自古就有的規矩,天子駕崩,哪怕是外地封王的子孫,也要入京奔喪,更何況是一國儲君,皇帝唯一的子嗣。
連銘隻拱手道:“皇後娘娘請寬心,太子殿下一切平安。”
皇後卻銳聲道:“平安與否豈是你說了就能算的?我今日定要親眼見到才能算數,否則……否則……”否則要如何,她一時間也說不出來。她的目光求助般地投向了娘家的親眷,她的幾位兄長也在朝中任職,最顯赫的一位已封了安平侯。
然而安平侯接觸到自己妹妹的目光,竟還是一言不發。
被皇後鬧了這麽一出,眼看著不好收場,李明月臉上的嘲諷之意更顯。
就在這時,長歌終於緩步上前:“皇後請放心,我以性命擔保,皇兄確實平安無事。”
皇後轉過頭來狠狠地瞪著她,恨不能要把她生吞活剝一般:“你的性命值什麽,你的擔保我更加不相信!若他好端端的,為何今日不來?你若想證明這事,便讓他來送你父皇最後一程!”她冷笑一聲,“四公主,李長歌,我知道如今內內外外都是你一手遮天,你想要什麽盡管拿去,我隻要見到我的兒子!”
長歌微微欠身:“對不住,皇兄他今天無論如何是來不了了。”
皇後臉色立變:“他怎麽了,是病了……還是傷了?”
李長歌語聲微沉:“皇兄謀害父皇一事已然查得確鑿,弑君殺父罪無可恕,然同室操戈不祥,所以我與太後及諸位親貴商議過後,決定將皇兄處以流放之刑,他和夏國公主如今大約已經在半路上了。”
皇後如遭雷擊,顫抖著嘴唇重複了一遍:“流放……”她的眼睛猛然瞪大了,“胡說,太後怎麽可能讓她唯一的孫兒被流放,還有,你和哪些親貴商議了,怎麽我都沒有聽到過!李長歌,根本是你獨斷專行!”
長歌的目光亦瞥向了安平侯:“當日判決之時,安平侯便在場,您若是不信,大可以當場問個清楚。”
事到如今,安平侯也不得不出來說話了。
從他口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後,皇後身子猛然向後一仰,幸得宮人眼明手快地上前扶住才沒有跌倒。然而她的魂魄便像是被雷轟去了一般,眼底再無半分光彩,竟像是失了神智。
長歌向禮官點一點頭,後者便要開口舉行儀式,然而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且慢!”
是南宮昀,長歌眼底掠過了然之色,終於到了他也不得不開口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