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嫌隙又生
南宮昀緊盯著那道人,沉聲道:“我不問你天命之事,隻問你一句,如今她人在何處?”後麵還有“可曾安好”四字被硬生生吞下,雖聲音沉穩,心下卻是起伏。
道人一頓,似有些躊躇,南宮昀已然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五指如鉤。
“你不是說將那蠱蟲種在她身上,哪怕是千裏之外也能窺得所在之處麽?”南宮昀厲聲問道。
“難道是,出了意外?”說出這句話時,他眼底的猩紅已如陰雲密布的天空一般,隨時都會電閃雷鳴。
那道人見此情景,臉色變了一變,終於還是低聲道:“性命無憂,隻是,今夜是十六之期,月光之力尚在,我道行所限,不能……不能……”
南宮昀終於放手,眼底洶湧暗潮漸漸退去。
一旁有副將上前問道:“大人,那今夜的毀壩之計……”
南宮昀閉目沉思片刻,終於做出重大決定一般吐聲道:“暫緩一天。”再睜開眼時,他望向依舊黑沉沉的江麵,眸底光芒閃爍不定。
李長歌不能死,姬少重帶她投江逃離,此刻極有可能還在江上,倘若現在毀壩放水,怕是要……雖然知道多等得一天就多一分變故,卻還是不得不做出這樣的決定。或許也並不是為了她的身份,抑或是回去複命時的顧忌。
或是隻是因為方才船艙之中,那倔強少女的一句話。
“將來若有一日你要翻了那天去……”
浮沉多年,她竟然才是懂得他鴻鵠之誌的那個人,哪怕是野心勃勃如李明月,也以為他所圖的不過是位極人臣,最放開了眼界去想,也不過是王夫之位,可笑!
不錯,他南宮昀此生誌向,便是憑借一己之力登上那九重帝闕,而不是仰仗女人鼻息。而她,竟是唯一懂得的人。
隻不過在這種對立的情景下聽到這一番話,何等諷刺。
“大人!”那道人難掩眉間愁緒,“此事準備已久,好容易借用天命所歸一說讓那皇帝點了頭,遲則有變,萬一……”
南宮昀薄唇微啟,語聲斬釘截鐵般堅定:“萬一她有個好歹,你們所有人的性命都不夠賠的,”略微停頓一下,他又道,“傳下去,若是見到姬少重,格殺勿論!”
充滿殺氣的聲音在天幕下回蕩,而數裏之外的李長歌,卻猛然從昏睡中驚醒。
周身已換了幹燥整潔的衣衫,不複之前落水後的狼狽之態,然而周圍的搖晃感卻在提醒著她,此刻似乎仍身處於大江之上。眼前依稀是船艙模樣,一盞昏暗油燈點在桌上,暗光幽幽。
之前縈繞腦際的嗡嗡聲此刻也消失了,隻是額頭深處仍有些許疼痛。長歌剛想起身,卻聽到外麵傳來了人聲。
“殿下,南宮昀果然投鼠忌器,不曾毀掉大壩。”有人如此匯報道。
能被成為殿下的人,似乎這裏隻會有姬少重了,那麽,他周圍的人,便是燕國人了?她知道,燕國皇帝對這個兒子極為看重,定然是無時無刻不想著讓他回國的,多派高手在他身旁護持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原來是算定了有人接應,怪不得當初有恃無恐。想到那一刻的瘋狂舉動,連自己都有些難以置信。那樣急的江水,又是那樣昏暗的天色,她根本不識水性,卻敢跟著他跳下去,或許,在內心深處,根本還是信任他的吧?
心念方動,耳畔又傳來了剛才匯報情況那人的聲音:“殿下,不如趁此時機用那四公主和唐國陛下做個交易,讓他放你回國?”
聽得此話,長歌心底便是沒來由的一沉。
下一刻,卻聽得姬少重終於開口,說出口的卻是“也好”二字。那兩個字甫一出口,便如利劍刺入胸膛,讓剛建立起來的信任再度土崩瓦解。
“隻是,還需小心計議,從長行事。”姬少重說了這一句後,腳步便往船艙中來了。李長歌心口一跳,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卻看到他已經挑開門簾走了進來,兩人的目光恰好撞了個正著。
“醒了?”姬少重眼底沒有任何訝異,態度甚至也很輕鬆。
“嗯。”既然無法裝睡,李長歌便也隻有順勢起身,姬少重上前正要扶她,她卻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
留意到她些微的抗拒,姬少重眸光一閃,卻不容置疑地握住了她的手:“李長歌。”
他連名帶姓地叫她的名字,長歌微微愣了一下,才抬起眼睛看著他。
“你……有沒有什麽很想去的地方?”他的側臉在微黃燭光的照耀下,仿佛鍍上了一層溫潤的色彩,與平日裏的意氣飛揚顯得很有些不同。
“有,”李長歌迅速答道,“我想回京城。”
姬少重聞言愣了一下,半晌才用難以置信的語氣重複道:“京城?”
“是。”長歌堅定點頭,心裏沒有說出的話卻是,反正要拿她去交換,也是要先回京城才能和父皇談條件。
不知為何,聽到她再度確認時,姬少重的目光卻黯淡了少許。
良久,他才遲疑出聲:“難道除了京城,你就沒有……”
這次,沒有等到他把問題完全說出口,她就斬釘截鐵地打斷道:“沒有,我隻想回京城。”說出這句話時,心口湧起莫名的悲涼。
與其讓他選擇背棄,不如讓她來先說出口,至少,這樣還可以假裝剛才的一切都沒有聽到。是她自己想要回京城,而不是他要拿她去交換。
或許這是自欺欺人,但卻是她唯一能保留的尊嚴了。
被人當做籌碼拿去交換,和自己去主動要求條件,終究還有一絲不同。
“我懂了,”姬少重猝然出聲,不知為何語聲中帶了幾分怒氣,“你先休息吧,我去叫人開船。”
“等等,”長歌叫住他,“在回京城前,我要先回九江郡,確保南宮昀不會毀掉通天壩。”
姬少重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最終隻匆匆拋下“知道”兩個字,就走了出去。消失在簾子後麵的背影,似乎染了幾分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