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偷龍轉鳳
酒水彈落在紙上,原本是純用墨色勾勒的畫登時多了豔色一點。細細看去,竟是畫中那女子的耳垂後出現了一抹紅痕。
奇怪的是,之前所有人都看過了那幅畫,卻都不曾看到畫中竟用了那樣的顏色。
卿冉這才悠然開口道:“方才為我引路的那位宮人,耳後有片燙傷尚未愈合,雖然已極力用頭發遮掩,卻還能看見少許。”
在座眾人雖內心蠢蠢欲動,卻不好立刻上前撥開那宮女的頭發看個究竟。還是李琰上前一步,腰間佩劍蹭然出鞘,將那宮女散落耳後的長發削落一截。
劍光驟起,那宮女本能地向旁邊躲閃了一步,腳一軟便癱坐在地上。發絲被截斷了一把,她猶未明白是為何,隻兀自在一旁磕頭不止,卻連話都說不出來半句,大約是已被嚇得失聲了吧。
然而,左耳後失了長發的遮擋,果然見到有一處燙傷,約莫有指頭大小,紅豔豔地恰似卿冉畫中所繪。
卿冉以目注視著李長歌,眸光流轉間隱有笑意,似是在示威一般。
禦前行走的宮人臉麵上雖不能有痣斑痘痕一類的東西,但燙傷卻非先天所有,防不勝防,更何況是傷在耳後這樣隱蔽的地方。之前他走在那宮女身後,卻留意到她所梳的發式雖與旁人一樣,細節上卻有些偏差,發辮故意結得鬆一些,讓些許垂發遮住了耳後。
在旁人眼中或許是很好的遮掩,但在他這樣一個以畫為命的人眼中,卻是欲蓋彌彰。
然後隻需稍作觀察,便可在她嫋嫋舉步時自黑發間隙窺得一點紅色。身為畫師,對色彩的觀察和把握無人能比,他很快判斷出那是一處新鮮的燙傷,或許就是在開宴前不久燙的。
單憑這一個特征,便證明了他的記憶力和觀察力。雖然李長歌的這個主意來得突然,卻並不足以讓他有絲毫失色。
李長歌的目光卻停留在他手中的畫紙上,隨著酒水漸漸幹涸,那紙上的紅色也變得越來越淡,完全幹掉後,紅色便徹底消失了。
大約是用了什麽特製的顏料點在那裏,那顏料遇到酒水才會顯現出來。倒真是個好主意,長歌眸底光澤閃動。
能被帶來完成這種任務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輩,想必在她提出這個方法之初,也會懷疑那宮女耳後的紅痕,究竟是真的還是作偽。所以采取了這樣兩全的辦法,可進可退。
“果然……很像,”李長歌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大皇子和卿公子可是確定了,這就是畫中人?”
卿冉眸光一緊,但姬遠軒已搶先笑道:“連這燙傷的痕跡都一樣,大家都看見了,難不成貴國有喜歡在宮女耳後燙上一燙的癖好?”
他自以為說了一句俏皮話,場中卻仍是一片靜默,隻有他自己笑了出來,顯得無比突兀。
李琰見他的畫作果然與那宮女一般無二,眸中登時掠過氣惱之情,連李崇的眉頭都皺緊了些。這樣看來,剛才長歌提出的辦法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麽一來,豈不是等同於認證了卿冉的說法,說姬少重已經被掉了包?
這件事不僅牽扯到燕唐兩國,還有周子侑這個來自於大周的旁觀者在,可謂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隻不過到了這種地步,還能有什麽理由反駁?
畢竟當初燕國質子初來時,在路上曾屢遭襲擊,到得南宮昀千裏迢迢把他帶回來的時候,燕國第一批隨行的侍衛仆從已經死傷殆盡。
難道……這事當真有蹊蹺?
除了李崇,在座的大多數人也都會這樣想,隻不過,事關唐國的體麵和責任,如果就這麽默認了絕對不行。
李崇輕咳一聲,正想說話,長歌卻再度搶先一步。
“卿畫師的畫技果然是精妙得很,顏料運用也得心應手,實在佩服。”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是真誠。
姬遠軒臉上立刻顯露出一點得意,然而不容他開口說話,長歌的話鋒已經陡然一轉:“隻可惜,你的觀察力和記憶裏比我想象中要差得遠了。”
“你什麽意思?”卿冉依舊含笑看著這邊,姬遠軒卻沉不住氣了,“我們明明就做到了你說的條件,你現在又說這些有什麽意思?”
“你看到了宮女耳後有燙傷的地方,可是卻沒有看到更明顯的事實,”長歌淡淡道,轉向那仍伏在地上的宮女,“你起來吧。”
剛才還哆嗦著雙肩跪在地上的女子,竟奇跡般地停止了身體的震顫,徐徐抬起頭來。
她的頭才剛抬到一半,卿冉的目光就陡然收緊了,閃電般投向李長歌。同樣這樣做的,還有南宮昀。
場地中央,那少女俏然而立,眉梢眼角盡是張揚笑意,而在她腳邊不遠處抬起頭的女子……不,那並不能被稱為一個女子,因為“她”根本就是個男人!
卿冉心中劇震,之前那引路之人分明是個女子,隻是……剛剛被帶上來的,卻是個容貌清秀的男人。隻因耳後那一點殷紅恰如之前所見,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上麵。那人又一直低垂著頭,借著長發和衣領的掩蓋,竟無人看到“她”是有喉結的!
原本是拙劣至極的伎倆,但竟騙過了在場的所有人!
李長歌絲毫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落井下石道:“看來畫師的記性和眼力也不過如此,那麽他的一麵之詞,又何足為信?”
她方才還笑意盎然,如今一句話的工夫,已是滿麵肅殺。
“這……”姬遠軒明知無話可說,卻還要強辯道,“肯定是你們暗中掉包……”
“你也不用強詞奪理,原本畫師的證詞就不足以當做證據,你們不過是懷疑現在的質子並非你們燕國的皇子,那麽我便拿出證據來,若是你們還有懷疑,”長歌眼眸微眯,“那就像剛才一樣,找出辯駁的理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