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
一場秋雨一場涼。轉眼之間,這天氣倒也變換的快,陸覺早清兒剛一出門就打了個寒顫,竟覺得身上的薄衫不夠用了,擋不住這乍來的冷意。忙活了一圈,中午這會兒烈日當頭又覺得燥熱異常,烤曬的人麵皮發燙,想著秋老虎果然更是厲害一些—— “熱死了。”推門便喊,不管不顧的扯開領口的那兩粒緊扣,身子一歪就懶洋洋的斜靠在了椅子上,別人提起陸覺來,總說這人“冷漠不苟言笑”,他們哪兒知道冷漠是對著他們的,他在陳卿言這兒笑得可是要比誰都歡著呢。 “喏。”他進屋時陳卿言在廚房不知忙些什麽,這會兒才走了出來。陸覺闔著眼,手裏拿著蒲扇來回的扇著,冷不丁的嘴裏被塞了一樣東西,若是旁人他必定要推的遠遠的才行,既知道是陳卿言,便沒遲疑的順手接了過來,待嘴裏覺出了涼,品出了甜,這才睜眼: “冰棍兒?” “恩。再過些日子冷了就吃不著了。”陳卿言手裏也拿著一支,說著話咬了一大口,激得他牙痛。 說是冰棍兒,其實就是甜糖水兒凍得的,倍兒硬,咬上去硌牙,但是是真解熱。陸覺讓這一個冰棍哄得滿意,咂了一口甜水兒欺身過去問道:“你怎麽知道我這時候來?你也不怕化了不就白瞎你這份兒心思了?” “猜的。”陳卿言推了陸覺一把,意思是要這人好好坐著,可惜是做無用功,陸四少爺倒是擔得起越挫越勇這四個字,陳卿言越推他就越是要湊,一條長椅這麽寬,非得倆人擠到一堆的頭上,空出一大塊兒地來才行。直到他手裏的冰棍兒化了滴在幹淨的褲子上落下一個難堪的水印兒,陳卿言狠抹了一把他的下巴,訓道:“二十來歲的人了,怎麽還跟小孩兒似的。”陸四少爺這才悻悻作罷。 陳卿言當然不是猜的。他是按照往常的日子估摸著陸覺這時辰該來了,正巧聽見外頭有人吆喝著賣冰棍,又想著陸覺忙活了一上午,這會兒準是又累又熱,這才買了又多要了兩大枚的冰,仔細的放在碎冰裏頭凍著,就等著陸覺來了給他解暑用的——隻不過這樣的心思自然不能告訴陸覺,免得這人又要說什麽占便宜的話來要人聽了臉紅。 “小陳哥哥對我真好。”哪怕是陳卿言想到了,就這樣陸覺還得說上一番呢,嘴裏的話自然要比那白糖的冰棍兒甜多了。“知冷知熱的。” “你上午去哪兒忙了?”陳卿言不接下茬,而是問他正經話。 “就老爺子吩咐的那些事兒唄。”陸覺說著垂了垂背,這忙起來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麽,這會兒也不知是因為陳卿言提了還是怎麽,就覺得後背酸疼的要命,還真不是裝的,“溜溜的跑了一上午。” “我幫你。”陳卿言瞧著他自己費勁兒不得力,於是輕拍了下陸覺的肩膀,示意他背過身去。 陸覺巴不得的呢!美滋滋的立刻回身幹脆趴在椅子上等著。 陳卿言握拳輕捶了一下,“力道合適嗎?” “恩……”陸覺哪管什麽合適不合適呢,隻顧半眯著眼睛享受著,這會兒忽的就又想起一件事兒來。 “你生辰是不是快到了?今兒是……”既想起來了,陸覺就坐不住了,滿屋子牆上打量著找日曆,終於找著了卻驚道:“今兒都八月初三了?” “這不還早麽,再說了我不是早就告訴你……”陳卿言並不在意什麽生辰不生辰的,一開始也本就是陸覺吵得熱鬧。 “那可不行,我之前答應你著。”陸覺的腦袋搖的似是個撥浪鼓,都沒容陳卿言把話說完。隻是陳卿言想到,頭一次與陸覺談起生辰這事兒時,這人明明是喝醉了酒的,怎麽這會兒還記得這樣清楚?就聽陸覺又自顧自的說著,手裏頭將日曆本子翻得嘩啦亂響:“這還早呢?馬上就要到了。” “你可別瞎折騰。”一瞧陸四少爺是真要較真兒,陳卿言趕緊道:“我不愛熱鬧,就算要過,也找一處安安靜靜的地方,就咱們兩個就成了。”說完一通話,又補了一句:“也不要什麽西洋的玩意兒,你上次說的什麽……蛋糕還是什麽的,我吃不慣也吃不來。” 陳卿言說這些話的時候,陸覺自然是看著他仔細聽著的,待他說完了,陸四少爺才將手裏的日曆冊子放下,奔著他走了過來,到了跟前卻先是歎了口沒來由的氣,伸出手刮了一下陳卿言的鼻子,半憂半喜說道:“你倒是好養活。” “那還不好。”陳卿言低頭悶聲答道,其實心裏實在琢磨這陸覺說的這“養活”二字,確也知道自己想的是多了些:總覺著這兩個字裏帶了平淡的煙火氣——老百姓的口中不總是說著“養活著一家老小”,仿佛有了這兩個字,便似有了家人一般的牽掛一般。但若要從實處來說,陳卿言每月賺得包銀打賞,自然能供的住自己吃喝,要陸覺養活是談不到的,隻是陳卿言聽得這兩個字卻隻覺得欣然,好似兩人的關係又暗戳戳的拉近了一段兒似的,要他生喜。 “好。都聽你的。” 隻是陸四少爺嘴上這樣答應了,該做的一樣都未落下。陳卿言生辰這日,照例他依舊去慶園撂地,陸覺也還是像往常一樣台下坐著觀看,隻是要回家時,陸四少爺綁票似的,急吼吼的將人往車上一塞,開得飛快。陳卿言坐在車裏,眼瞅著開過了自家的小院,才知道陸覺要將自己帶去他的那處私宅。 “不都說了別胡折騰?”陳卿言坐在一旁忍不住說道。 “放心。”陸覺目不斜視,“我聽你的,那些亂糟糟的玩意兒都沒有。” 陳卿言自然不信,怎麽能被陸覺兩句話糊弄過去,隻不過這會兒眼瞅著車已經緩緩停下到了私宅的門口,陸覺先是下了車,又來替陳卿言開車門,隻是進了屋,陸覺就一言不發急急的跑進了廚房,不多一會兒就端了碗麵來送到了陳卿言的麵前。 煮麵用的是熬了個把時辰的雞湯,清亮又有不膩的油花兒,細麵上撒了切得碎碎的蔥花,一旁臥了一隻打得並不好的荷包蛋。 “你……”陳卿言不知該說什麽好,隻覺得臉上被熱氣蒸的疼,眼眶也跟著矯情的濕潤——他所求的不就是這個嗎? 他也知這世上盡是繽彩紛繁,卻總比不過這一瞬的溫柔與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