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得

  陸覺在葉寒雲家的沙發上睜開眼睛的時候,葉醫生早不知道哪兒去了。都說醫者父母心,隻不過葉寒雲的父母心是從來不會放到陸覺身上的,這一宿直睡得陸四少爺腰酸腿痛,叫苦不迭,好歹姓葉的還算有良心,陸覺掀開蓋在身上的薄被,一軲轆坐了起來。宿醉的後遺症便是叫人煩惱的頭痛,陸覺草草的洗了一把臉便離開了葉寒雲的住處,一開門清晨迎麵的涼風倒是將人吹得舒爽了不少。  自己昨晚都同葉寒雲講了些什麽?  陸覺坐在洋車上仔細的回憶著,越想卻越是腦仁生疼也未想起什麽有用的來——罷了,也無非就是些醉酒的胡話,就算多與陳卿言相關也無妨,不就是讓葉寒雲又抓了些取笑自己的把柄麽?  想到這兒心裏就輕鬆了不少,昨晚那個為情困惑的陸四少爺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又被陸覺不動聲色的深藏在了身體裏的某處。  陸宅這日的早晨格外的忙碌。  陸澤川和夫人要去車站趕車去南京參加友人兒子的婚禮,早早的起來走了,下人們忙裏忙外終於將老爺太太送出門,剛能喘口氣的功夫,後腳一夜未歸的少爺就進了屋,嚷嚷著餓。垂手看著少爺將杯裏最後一口牛奶喝了,剛要收拾碗筷,就聽陸覺說道:  “今天的早飯是誰做的?”  一旁伺候的這個是新來陸家不出一月的下人名叫三兒,不過十七八歲,還是個孩子,因家裏的大人在陸家做活,索性也把他安排在這兒了。統共沒見過陸覺幾回,摸不透少爺的脾氣,自然分辨不清陸覺這話裏到底是什麽意思。但總歸是心裏發怵,覺著少爺約莫是不大滿意這頓早餐,於是戰戰兢兢的答道:  “是李師傅做的。”  陸家有兩位廚子,一位是陸老爺子疼惜家裏的幾個孩子,知道年輕人總和他們上了歲數的不大一樣,愛些西洋的玩意,特意請來的精於西餐的師傅。一位則是陸家的老人了,專做中菜的,也就是今早做飯的李師傅。  “李師傅還在後廚?”陸覺站起身來問道。  “是……”三兒這會兒心裏頭倒是篤定了必是這早飯不和少爺的口味,這副樣子怕是要去後廚撒氣,卻又膽小不敢相勸,隻得怯懦的緊跑了兩步,趕在陸覺前頭進了後廚。  李廚子忙活了一早,自己還未吃飯,廚房裏又悶,這回正要解了上衣的扣好好涼快涼快,忽的打門外闖進來一人,嚇得他又趕緊將衣服合上,待看清楚了來人是誰時,就免不得沒好氣的說道:“三兒!瞧你毛毛躁躁的,該不是尾巴著火了?”這小孩兒卻朝著自己擠眉弄眼,李師傅心裏不解,也未多想,又說:“你做這怪相幹什麽,說你尾巴著火難不成是真要變個毛猴來給我瞧瞧——少,少爺?!”  李廚子這才瞧見慢了兩步進來的陸覺,這下可慌了神。  “少爺,別給您身上蹭了油,您有事兒吩咐叫我出去說就成!”  三兒心裏頭歎氣,就差跺腳告訴李師傅陸少爺氣兒可不大順,就是衝著他來的。可哪料隻聽陸覺說道:  “李師傅忙不忙?不忙耽誤些功夫教教我做菜可好?”  李廚子和三兒麵麵相覷,一時沒了聲音。  怕是自己的這兩隻耳朵是個假的?剛是哪裏來的聲音?  “先生來找我家少爺?”  下人拉開了門隻瞧著外頭這位穿長衫的年輕人有些眼熟,卻記不得名字,瞧著也不像是同紀少爺那一垡子的人,大概是位不常來的。  “是,還麻煩您知會一聲,我姓陳。”陳卿言禮貌答道。天還蒙蒙亮時,他就起了。昨晚那一枝煙燃盡了他的心事,雖是微弱的一點兒火光卻是將心裏那早該明了卻始終隱匿不得見的一塊兒柔軟地方照亮了。  原來早就是了。  他將關於陸覺的那些心事情緒都一一小心翼翼的放在了這處。像是不懂事的孩童,卻知曉守護屬於自己的寶貝。他挖了一處淺淺的坑,好像將這些埋起來蓋上薄土就不會有人發現。  隻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己卻忍不住偷偷將它們從坑裏取出來,一遍一遍的翻瞧著——原來所有的“並不在意”都是自己的“癡心妄想”。  可到底是在什麽時候,自己的這一顆心竟是被人塞了個滿滿當當,無處可躲?  陳卿言不知道。  隻知道起來第一件事,便是要來見他。  等不及。不可等。等不得。  “先生喝茶。”下人將人引進屋來,倒了杯茶。“我去找我家少爺。”  上好的龍井。  陳卿言將杯放置嘴邊,淺抿了一口。他並沒有什麽喝茶的心思,亦可說他現在什麽心思都沒有,隻剩下了些坐立難安的在自己周身來回的繞著。  該如何同陸覺講?  陳卿言咬著下唇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卻兀的想起那日那人分外真誠的瞧著自己的眼睛,那不許自己閃躲的樣子,一字一頓的說著窩在心裏的話——  原來是這樣難的。  這樣如履薄冰,這樣小心翼翼,這樣忐忑難安,需要這樣多的勇氣。  自己是怎麽狠心扔下他一人的?  陳卿言長舒了一口氣——隻願現在還不算晚。  可是那位去找自家少爺的,過了這樣久的時間還未回來。其實也怪不得她,她怎麽會往“少爺在後廚”這處想,書房臥房的挨個找遍了,仍是尋不得蹤影,著急也無辦法,隻得去問其他人有沒有見到少爺哪處去了,這才冷落了陳卿言要他好等。  隻是陳卿言坐也坐不安生,幹脆站了起來踱著步,卻隱隱的聽見一聲有人喊了一聲少“少爺”,他猛地回過頭去,那聲音似從後院裏傳過來的,想是以為自己多半心急,恍惚著想出的聲音,卻來不及失落,就又聽見一句“少爺,放著我來,您別沾手!”這句倒是比剛才清楚多了!  本不該不經允許,便在主人家中亂走。隻是陳卿言這心中似是揣了一窩亂蹦的白兔,哪兒還顧得了那麽多,隻是順著耳音直直的朝著那處去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