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嚐不可

  當初也不知是誰沒羞沒臊的叫著“小陳哥哥”,這會兒倒是裝傻全當忘了。  陳卿言白了陸覺一眼,拿出了些年長這人的底氣來:“明明比你還要大三個月的,也不知誰是孩子,最愛與柵欄作對,鑽的泥猴一樣,你想想這是第幾回了。”  陸四少爺就如同未聽見陳卿言的話一般,嘻嘻的笑著全是不理陳卿言反駁自己的話,倒是對一件事兒特別上心起來,“你生辰是不是快要到了?”  “還早。”  陳卿言雖是說了還早,卻擋不住陸覺真就一本認真的走至牆上掛著的日曆一旁細細的算了起來,陳卿言看著這人最後用食指在那那日的數字上頭圈了個圈,扭頭又對自己說道:“還有三月零四天,你想怎麽過?不是說要熱熱鬧鬧的過一回……”  “哪有人提早三個月就惦記著的?”陳卿言打斷了陸覺的話,“再說也……”他想說的是再說本就沒有什麽“熱熱鬧鬧”的打算,要陸覺別瞎折騰就好,隻是這時隻聽得外頭有人敲門,兩人相視一眼,都愣了愣神。  陳卿言少有朋友,能來他住處的更是少之又少,有人造訪對陳卿言而言確實是件頂稀罕的事兒。  “我去開門,你把衣服換了吧。”陳卿言囑咐了陸覺一聲,便起身朝外走去。  “你怎麽來了?”  剛問了這句,陳卿言便覺得這話說的不妥,倒像是自己不大歡迎人來似的沒有禮貌,隻是他確實未想到來的人是萬笙兒,一開門時便瞧見這姑娘垂手站在門口笑眯眯的看著自己,自己著實被嚇了一跳,腦袋裏頭卻飛速轉著找補了一句:“這樣晚了。”免得姑娘多想,以為自己是在攆人。  “吃飯了嗎?”萬笙兒仍是剛才的樣子瞧著他,她平日在台上多穿些豔色的旗袍,今日出門倒穿的樸素,白衣藍裙襯的人格外水靈,往日盤起來的黑發今天隻是散散鬆鬆的紮了,冷不丁的瞧上去倒像是個女學生。  “還沒。”  “虧你也知道晚了。”萬笙兒抬手在陳卿言的眼前晃了晃——他這才注意到姑娘手裏頭拎著的東西。“我這不就給你帶來了。”  一來是感謝這人那日替自己出頭,二來是想著他胳膊受了傷,刷鍋做菜不大方便,但總而言之是自己有心想要來看他,什麽理由都可以拿來用一用的。  照例話說到這兒,陳卿言總該讓人進屋來坐,好歹要沏壺好茶請人喝,隻是陳卿言這時卻有些局促的站著,引得萬笙兒也有些尷尬的納悶卻又不好直說。  “那你拿著趁熱這會兒就吃,我該走了。”萬笙兒將食盒交在陳卿言的手裏,剛要轉身離開,就隻聽院裏有人高聲說道:  “別走,既然來了,就一起吃吧!”隻瞧陸覺興衝衝的屋裏快步走了出來,這說話的語氣,倒像是這個家裏的主人一般熱切熟絡,雖是別扭,但卻讓人挑不出哪裏不妥。隻不過陳卿言心裏嘟囔,這人不知道在院裏窩著聽了多久,這會兒跑出來添的什麽亂。  “陸四少爺也在。”萬笙兒自然是知道陸覺與陳卿言要好,但她知曉的那一些隻在慶園茶館裏,不知這二人私下裏也是常在一處的,她衝著陸覺淺淺點頭,目光卻是在這人身上長長久久的定住了:這白綢的褂子甚是瞧著眼熟,可不就是陳卿言常穿的那件兒麽?若是換了別人,自然是看不出的,隻是萬笙兒本就對陳卿言有心,自然目光時時落在他身上打量,袖口處的那個不打眼的小窟窿是在後台時戴春安沒留神拿煙頭燙上的,周遭一圈焦糊的黃印兒,萬笙兒記得清楚極了。  陸覺怎麽會穿著陳卿言的衣服。  “進來呀。”陸四少爺倒是熱情,先是打陳卿言的手裏接過食盒,又扭頭來和萬笙兒說話,“你倆還要在門口傻杵到什麽時候,莫不是要我一個飽了口福,霸占萬姑娘的手藝?”  “貧。”陳卿言扔了一個字給他,自己也來招呼萬笙兒進屋,他實是打算萬笙兒剛才走也就走了,之後再給這人賠不是也就是了,他和陸覺今日總歸都是不大對勁兒,也免得丟人讓人瞧見了笑話。哪知道陸覺卻殷勤——陳卿言不是不知道陸覺對萬笙兒總是有些“看法”,心裏便更是防備著陸覺要鬧出什麽幺蛾子來,隻看陸覺在前頭走著,嘴裏頭還念叨著什麽,陳卿言豎起了耳朵,聽見的卻是“怪沉的你怎麽能拿”,於是忍不住回道:  “這點兒東西姑娘能拎得,我就拎不得?”  “拎得拎得。”陸覺回身笑答,“剛也不知是誰打板兒都難,還這樣強,不肯好好養著。”  “就你……話多。”  萬笙兒隻覺得心裏一震,臉上霎時就失了血色,她到底是品出了哪裏不對,她守著陳卿言這些年,再沒誰能比她還熟曉喜歡一個人時是什麽樣的滋味。而眼下陸覺的樣子,可不就是自己?隻是他比自己要強上太多,她並沒有這樣的勇氣,不然怎麽明明是關心這人來給他送飯,卻還要找些堂而皇之的理由來作陪?  她早該想到的。  隻是若是真的換了自己,陳卿言仍會這樣亦笑亦嗔的回上一句嗎?  “陸少,卿言哥哥……你們吃,我得回去了。”萬笙兒定住了腳步,忽的說道。“出來時急了,好像忘了關門,得回去瞧瞧。”  “怎麽這樣馬虎。”陳卿言回走了兩步,他自然不知萬笙兒說的是為了要脫身離開的假話,亦沒瞧出姑娘臉上隱起的複雜神色來。“我送你。”  “我坐洋車就好,還快些。”萬笙兒自然不肯讓他相送,她隻覺得腦袋裏頭嗡嗡作響,一時隻想遠遠的逃了這處去靜靜——那一問若是要她自己答,是給不出答案的。總歸是往自己心上紮刀,未免太過殘忍。往外挪著步,卻又無端的回過身來向院裏瞧去,陸覺已經走到了門口,抵著房門等陳卿言進屋,一見自己看他,便又笑了起來——  萬笙兒突然明白,自己與陸四少爺其實是並不一樣的。  她是一味苦求卻不得。  他卻是,既已如此,未嚐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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