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再提
“陳老板,今兒好熱鬧啊!”陳卿言站在台前,隻覺得陸覺的聲音像是憑空劈了出來,還以為是自己恍然,但就瞧著陸覺真真兒的打門口走了進來,朝著自己愈來愈近。“陸少爺……”陳友利隻覺得來了救星。“要唱甚麽?我也聽聽。”陸覺不緊不慢踱步近了,“剛才不是唱的不是大西廂麽?怎麽不再唱了?”陸覺歪頭瞧著台上的萬笙兒——實是瞧看的是陳卿言,心底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歎,原來你我二人之中也未必隻是我一人不好過,不然幾日未見,為何你也消瘦了這麽多?“不知陸少爺在這兒。”曹京生站起了身來,衝著他欠了欠身,“剛才是我胡喊,打擾了您的雅興。”“我一個人說來便來說走便走,您沒瞧見我也是對的。”陸覺卻是瞧也沒瞧他一眼,隻是皮笑肉不笑道,“不如曹爺好大的派頭,聽段大鼓也得這麽多人伺候著。”這話一說,便是不給曹京生留臉了。這話裏頭的意思說的明白,趕緊帶了你的這幫嘍囉走,別杵在這礙了大爺的眼!“……”曹京生吃了憋,卻不能說出什麽痛快的話來。他現在雖是在青幫裏也算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也不是未曾和這樣的公子哥打過交道,隻是這位陸四少爺實在與旁人不一樣,單是他大伯陸澤川那政要的身份,就是他們惹不得的。何況他今日來並不是為了找麻煩,而是他在三不管也找了一處地方準備著手開茶館,聽聞慶園這兒有個唱大鼓的不錯,琢磨著把萬笙兒弄到自己那處去,隻是一來就瞧見萬笙兒不但唱的好,這副皮相也生的好,當下就起了歹心,存心要調戲她一番。曹京生是聰明人,知道與這位陸少爺交惡沒什麽好處,隻是心裏頭疑惑陸四少爺怎麽肯為一個唱大鼓的出頭,這時隻能默默的忍了,賠上笑臉說道:“陸少爺說的是,我們這就走。”“您慢走……您慢走……”陳友利跟在曹京生的身後將人送出門去,剛想折回來向陸四少爺道謝,可哪兒還瞧著有什麽人影?“小陳,陸少爺呢?”自然是向陳卿言問詢。“走了。”陳卿言扶著萬笙兒,麵無表情。“你……你呀!”陳友利說不出別的,隻是又追去門去,哪裏還有什麽陸覺的身影可尋呢。自己大概是本不該來這一遭的。陸覺一腳踏進三不管的夜色當中,三不管仍是燈火通明,如同往日一般熱鬧,隻是陸覺卻隻覺得自己踏入了一汪死灰,再沒有了一點兒生機。他真是蠢透了。他隻知道自己恨不得掏心掏肺給陳卿言看,卻從未問過人家嫌不嫌腥,要不要,也沒問問人家是否早就心有所屬,歸了旁人。隻是看著台上那人站著,是自己不曾見過的無畏和柔軟——隻是這無畏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挺身而出為了身後的姑娘,那柔軟也是在姑娘耳邊細語伸手接過了她攥在手裏的鼓棒,要她不必憂心害怕。陸覺忍不住苦笑出聲來,陳卿言那日的落荒而逃都有了最好的解釋,可不是麽,那麽個如花似玉香軟的人兒站在身邊,又怎麽能不動心?又何必理會他這樣一個大男人?那他又算得什麽呢?怕隻是個一廂情願,讓人看了一場笑話的愣頭青罷了。“這叫什麽事兒啊。”陳友利有些頹然的回了茶館,一屁股坐在條凳上,仍是覺得未追回陸覺有些遺憾。“今兒要是沒有陸少爺幫忙,今兒怕是躲不過去了。”“若是沒有他,我便同他們拚了就是。”陳卿言將萬笙兒扶下台來,姑娘被嚇得不輕,臉上還沒緩過血色,說著倒了杯茶送至麵前,隻是推的時候用的力氣大了些,滾燙的茶水溢出杯子落在手指上,留下小小的一片紅痕,竟是這樣錐心的疼。“你這是說什麽氣話。”陳友利無奈搖了搖頭,“你明知道他就是不想讓你……”“他想不想與我何幹?”陳卿言冷著一張臉,“我與他又有甚麽幹係?”這話一說,陳友利便愣了。常來關顧生意的陸四少爺不來了,茶館少了最大頭的進賬,他自然聽了不少外頭胡傳的閑言,隻是想起之前陸四少爺肯為陳卿言一擲千金,倆人又是如此親密無間,他總覺得是無稽之談,可今天聽了陳卿言的話,竟真像是倆人從此以後不再有任何瓜葛似的堅決。可陳友利再轉念一想,若真的沒了瓜葛,陸四少爺今天為什麽還要來插上一腳?三不管這麽大,天津衛這麽大,平日裏可從沒聽說過他愛管別人的閑事兒!“怎麽了?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後台一陣嘈雜,戴春安高聲喊著鬼頭鬼腦的探出了頭來。他剛剛確實出去了一遭,隻是陳卿言前腳進門時他後腳也就一同回來了。他是認得曹京生這人的,一瞧刁難萬笙兒的人是他,戴春安立刻縮了腦袋悶在後台沒了聲——至於陳卿言去替萬笙兒出頭,那就是他這不會做人的師弟自己的事兒了,他自然不會去管,相聲這玩意兒,倆人說是對口相聲,一人也能說單口相聲,一樣賺錢的買賣,情義千金又不能當飯來吃,這時候選明哲保身這條路才是真正的明白人呢。等著曹京生走了,戴春安這才假惺惺的出來,一臉的茫然和訝異,像是壓根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似的,湊到了萬笙兒的跟前:“這是怎麽了?”萬笙兒本快讓陳卿言安慰的好些了,讓他這麽一招,又是惹得想起了剛才在台上受辱的事兒來,眼眶泛紅,捂臉要哭。“曹京生非讓她唱什麽妓女悲秋,幸好陸四少爺來了幫忙解了圍。”陳友利不知戴春安的心思,隻當他是真的關心。“嗨,我當什麽。那你就唱一段不就是了?”戴春安不甚在意,大咧咧的竟是責問起萬笙兒來,“你和師弟都是一樣的死腦筋,明明能靠上有錢的主顧指著飛黃騰達,偏偏要……““師哥。”陳卿言這一聲就像是冰天雪地裏頭淬過,與其說戴春安是被打斷了話,不如說是被嚇得噤了聲。“以後有關那位姓陸的事兒,莫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