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清水河
天氣說熱就熱了。天津衛的夏裏總是伴著海河的濕氣,再加上早晨時剛下了一陣雨,更是讓人覺得身上粘膩的分外不自在,街旁樹梢的知了不知累似的一個勁兒的吵個不停,有種說不出的煩躁。“我頂煩這樣的天兒。”陸覺吃了兩大碗麻汁涼麵,躺在小床上摸著滾圓的肚子一動也不想動,陳卿言這屋裏不大透氣,到了這樣的日子處處透著股黴味兒,陸覺有心想幫陳卿言換處房子,但思來想去還是沒有開口,照陳卿言的脾氣,斷然是不肯同意的,沒準兒還要惹他生氣。“一動就是一身的汗。”“這才哪兒到哪兒啊?”陳卿言坐在床的另一頭,陸覺的腳邊堆的都是他剛翻出來的衣服,天氣熱的突然,他還沒來得及找出夏日的衣服,這會兒得了空,正好都找出來,該曬的曬,該晾的晾。“熱的天在後頭呢,腿抬一下——謔!”正說著,就聽得“刺啦”一聲。原來是陳卿言想用力把陸覺腿下壓著的那條褲子拽出來,也不知道這條褲子穿了有多少個年頭,布料又不大好,被陳卿言這麽一拽,拽出個好大的窟窿。“……”“……”陸覺坐起來,看著陳卿言還拽著一條褲腿,他又翻著瞧了瞧那條褲子,忍不住笑道:“想穿開襠褲便同我說就是了,哪兒不能買?幹嘛好好的糟踐東西呢。”“還不是……都怪你。”陳卿言兩下把褲子團起來,仔細的瞧著,尋摸著是不是補一補還能再湊合些日子,隻是這口子破的實在太大,就算補上了也不大像樣子。“快扔了吧!”陸覺瞧著陳卿言那認真琢磨著從哪兒縫補的樣子哭笑不得,一把破褲子從陳他的手裏奪出來,扔到了一旁,“正好我也該添衣服了,和你的一並買了吧。”“可補一補……”陳卿言還是有些不大舍得。“可得了。這要是在台上說段黃鶴樓,動作稍大些,下頭的人都能瞧著你大腿了。那包袱準響。”陸覺邊說邊將人推了出去,開車直接奔了瑞蚨祥。“陸少爺。”未進門就有人含笑迎了過來,“您樓上請。”陸覺點點頭,先將陳卿言讓了進去,這才跟在他的後頭朝裏走。落座又給沏了茶,售貨員這才將布匹拿過來讓陸覺和陳卿言一一瞧看——自然都是些時下最好的料子和花樣兒。“這塊好。”陸覺選了一塊兒銀灰底帶亮紋的,扯了過來在陳卿言身上比劃了比劃,果然陸覺的眼光不錯,陳卿言本就生的皮膚白皙,這塊兒料子顯得穩重又不老氣,不知要比他身上那件兒土藍色的好看多少倍。“陸少爺您真有眼光。這塊兒賣的最好,最打扮人。”賣貨的極會說話,雖是同陸覺講話,但是眼神卻是瞅著陳卿言的,知道今兒誰才是正主。“還有這塊兒。”陸覺想著夏日裏頭總得選個顏色淺些,料子也清薄些的才涼快,又選了塊兒月牙白的。“陸少爺不自己選一塊兒?我們這兒還有成衣,您也可以選幾身。”陸覺今兒隻穿了件白襯衫,下擺紮在寬鬆的褲子裏,顯得腰窄腿長,休閑隨意。他早在幾年前就未在穿過大褂長袍了,這麽一經提醒,倒真起了這樣的心思。“成。”陸覺看著陳卿言眯起了眼睛,“一樣兩套,做好了差人送我那兒去就好。”瑞蚨祥這頭的活計做的又快又好,沒隔幾天就將做好的衣服送到了陸宅。陸覺這會兒倒是不勤快了,稱自己是忘了拿,又急吼吼的怕陳卿言沒得穿,載著人來了自己的住處。這是陳卿言第二次來這處宅子了,與上次多有不同,這次一看就是剛收拾過不久,地板幹淨,屋子整潔,裏頭也有了人氣兒。“去試試吧,看合不合身。”陸覺指了指整齊疊放在沙發上的大褂。“都是……我的?”陳卿言看著那一摞衣服有些遲疑,“上次去可並未買這樣多啊……”“恩,我又挑了幾件成衣給你,都去試一試。”陸覺不甚在意,而是催促著陳卿言趕緊去試。“……”陳卿言倒是聽話,乖乖的抱了衣服進臥房關了門,盯著這些衣物,心裏頭覺著怕是要穿到下一個夏天。陸覺在外頭等得有些急燥。他忘了告訴陳卿言先試那件兒月牙白的,一是他覺得那件兒陳卿言穿著準好看,二是他自己想看。陳卿言平日裏穿的大褂,不是黑的便是灰藍色,打遠了看活活個老頭央子,人都平白無故老了幾個年歲。“好了麽?”陸覺敲了敲門,屋內的人未吭聲,卻能聽見有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好了。”陳卿言還真就順了陸覺的心思,換的就是他想看的這件兒。門從裏頭拉開,約莫是不慣被人這麽直勾勾從上到下的瞧著,又因為剛換了新衣裳,陳卿言走出來顯得多少有些別扭。到底是瑞蚨祥的衣裳做的好,不知要比原先那套肥大的粗布大褂強多少,這顏色本就顯得人素雅清冷,同陳卿言的氣質甚是相配,更顯得人格外的風儀玉立。“好看。”陸覺點點頭,絲毫不加吝嗇的誇讚道,心裏徒增了幾絲得意,自然是自己喜歡的人,怎樣都是好的。“我先換下來……”陳卿言麵上發熱,伸手去解領口的扣,剛要解開,又覺得不該在陸覺麵前如此失禮,這才急匆匆的又想往屋裏走。“穿著罷。”陸覺哪能讓他溜了,一把抓住了他衣服的後擺,攥在了手裏將人拉了回來。“陸覺!”陳卿言往後錯了幾步,幾乎要摔倒,驚慌之下卻被人結結實實的攬在了懷裏,他知道陸覺又在戲弄自己,剛要佯裝惱,卻覺得耳邊作癢,隻聽得陸覺附在耳邊輕聲說道:“陳先生說一段兒吧,趕明兒上了台,別人都能看見,便不一樣了。”“你想聽那段兒?”若是陳卿言仔細回想起來,便會覺得陸覺這話說的古怪,哪裏就有什麽不一樣的?不就是台上的人,換了件新衣裳而已?他哪裏會知道陸覺早就琢磨著要他隻為自己講一段兒聽呢?隻是陸覺這占有欲他自己是知曉緣由的,陳卿言這莫名其妙的便答應了,這緣由又打哪兒來呢?“想聽……”陸覺摸了摸下巴,“要不唱一段兒吧。”“白蛇傳?”“唱段兒沒聽過的吧。”“給你唱段兒北平小曲兒吧。”“探清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