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臉皮

  莫不是真讓自己說對了?陳卿言無力的癱躺在床上,想要歎口氣,卻引出了一陣急咳來。怕是真要矯情一回。那日明明未被雨淋濕幾分,當晚躺下還不覺得什麽,半夜裏卻醒了隻覺得周身發冷,又將已經收起來的冬日裏蓋的棉被翻找出來,本以為睡一覺發發汗也就過了,誰知道第二日起來竟然涕泗橫流,頭昏眼花,強打起精神來,好不容易捱到了茶館去趕下午的場,沒等他上台,萬笙兒就瞧出他不對,一摸腦門果然就驚了一句:“怎麽這麽燙?”“是嗎?”陳卿言自己伸手去摸,卻沒覺出什麽不同來,他身上發冷,摸著卻似火燒似的,他哪裏知道自己已經臉上通紅,人都顯得懨懨的了。“快回去吧,今天我再說個單口就行了!”戴春安瞧著陳卿言那沒精打采的樣子,也覺得他夠嗆,把人安排出去,叫了洋車將人送回了家。陳卿言回家便蒙頭睡了個昏天黑地,睡時外頭還大亮,醒來時星辰都已經撒了滿天。但這一覺倒真是有用,陳卿言隻覺得身上輕快了不少,咳也不大厲害了,隻是身上穿的這件薄衫沾了汗,黏膩的貼在身上讓人不舒服。陳卿言又在床上賴了半響,胡亂琢磨著這會兒睡飽了,晚上怕是要幹瞪眼,但到底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有心想拿溫水?洗了毛巾擦擦身上,想想還是算了,隻準備找一件幹淨的換上。“明明是放在這兒了……”好歹一個人也生活了十來年,可卻仍是不大仔細,衣服洗好了不知道好好的疊放起來,再找時就發了愁,陳卿言翻了一通,衣服沒有找到倒是身上又出了些薄汗,人又有些犯懶,索性也就不急著找了,先將胸前的扣子解了兩個,又倒了碗茶,趁著熱勁兒咕咚咕咚的大口全灌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矮凳上緩緩勁兒。矮凳旁邊兒就是陳卿言從二手市場淘換來的衣架,說是個衣架,倒不如說更像是個擺設,今日這件無用的擺設倒是真派上了用處,陸覺那件淺色的西裝掛在上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陳卿言那日回屋了才發現衣服還在自己手裏頭攥著,想追出去怕是也來不及了,本想著今天連帶著那把雨傘一同還給他,自己卻又突來一了場病——不過也沒什麽所謂,慶園茶館陸覺總是要去的,不急,不急。這麽一來,有關於這位陸少爺的不多記憶就這麽在陳卿言現在不甚明朗的腦袋裏頭橫衝直撞起來。不單是記憶,好似這個人就是橫衝直撞的兀然闖進了自己的生活裏,雖是攪得一團亂,但卻不算糟。陳卿言的胳膊肘頂著膝蓋,手拄起了下巴,好生盯起了那件兒西裝,看著看著居然想起了之前聽聞的那件陸覺與徐三小姐的趣事,這麽一來,陳卿言倒是有些懷疑起其中“始亂終棄”那一段兒的真實性來,陸覺這人雖是做事不管不顧了些,但待人還算真誠,想必也是有一說一的性格,那樣的醃臢事兒不像是他做的出的。但陳卿言卻又轉念一想,男女之情總歸是比不得別的,非要單單的將它抽出來講才好,他隻不過是聽說,又怎麽能這樣肆意揣測?“與你也並無關係啊。”陳卿言自言自語的念出了聲,嗔笑著自己何須為此費神。雖然那天陸覺追到後台來,口口聲聲說的是“想和陳先生交個朋友”,但陳卿言心裏頭卻明白的很——陸覺這樣的朋友他是沒辦法交的,他們本就不該有這樣的交集,是陸覺強行多走了一段尋樂的彎路罷了,陳卿言也還是自己,他就是在這段彎路上一個可有可無的相聲藝人,隻要陸覺轉過這個彎,停滯在原處的陳卿言就會逐漸消失在他的眼前。  這分寸陳卿言拿捏的極好,這些年沒爹沒媽的日子過下來,挨的最多的就得說是旁人的冷眼,陳卿言也不是沒傻過的,但總歸是在這浮世當中摸爬,除了一身的泥濘以外,這薄涼的性格也就這麽跟著來了。  可這一次陸四少爺的這團火,卻要比他碰見過的都要熱些。陳卿言不知道陸覺本就是如此自來熟的人,還是他隻是對自己如此。但想來想去,自己也不過是一個與他人無異的俗人罷了,是不需要這位陸少爺區別對待的。夜到底還長,總需要些旁的來打發時間,陳卿言起身從桌上隨意抽出了本書,剛翻了兩頁,就聽得外頭有人敲門。  一開始陳卿言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一是天太晚了,左鄰右舍住的又都是上了歲數的,天一擦黑就早早的睡了,自然不會來敲門。二是外頭不知什麽時候起了大風,春日本就多風,坐在屋裏頭都能聽見風在外頭憑空卷了個哨兒響,院裏頭的樹被拉扯著抖落著枝杈,看上去可憐的很。  敲門聲卻又響了,門外的人力氣比剛才使得要重了些,也似乎更急了。陳卿言這才趕忙起身,嘴上問著“誰啊?”心裏頭卻有了答案,大概是師哥戴春安,畢竟他有過一次“前科”,惹了事半夜來找陳卿言解圍,隻是這次不知道又闖了什麽禍了——  “師哥你……”陳卿言將門隻是拉開一條細縫兒,陸覺就帶了一身的寒氣擠了進來。倒是像極了他往日的做派,急急的搓著手,嘴裏不停地嘟囔著“冷死了冷死了”,又趕緊將門關嚴,將那往骨頭縫兒裏吹的風擋在外頭,也一並將與他們無關的嘈雜擋在了外頭。大概是戴春安和陸覺的差距太大,陳卿言怔怔的愣了半響,最後才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你怎麽來了?”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語氣裏帶了些許苛責的意味,不大友善,又找補道:“外頭風這樣大。”“哪兒就這麽矯情了。”這話聽著太耳熟了。連語氣都學的惟妙惟肖,陳卿言知道陸覺這是在拿自己那日的話打趣兒,惱倒不大至於,但臉皮兒有些禁不住,別扭的擰過了身子,把這位不速之客晾在了一邊。“該不是生氣了?”陳卿言背衝著陸覺,並不知道這人臉上現下是什麽表情,隻是聽他說話的聲音仍是嬉笑著的,心中忍不住念著這人怎麽這般的厚臉皮,卻沒想到更厚臉皮的還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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