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霍老二其人
就在冷家和陸家孕育著風暴的時候,商煜城悄然離開上海,乘著火車到了南京。
商煜城的急切自不待言,隻是在舒強麵前極力偽裝著鎮定而已。
按照舒強的安排,兩人先住進了酒店,然後梳洗一番,又下樓在酒店餐廳隨便叫了些吃的,一邊用餐一邊說話。商煜城胃口不佳,隻端了咖啡喝著,眼前的飯菜一口未動。
“商小姐。那位霍先生是開茶水鋪的,此時天色不早,想必鋪子已經關門了。我去那附近打聽打聽情況,您在酒店等我的消息吧。”
商煜城心中十分焦急,連飯也吃不下,又怎麽肯坐等消息,“我既然這麽遠都來了,也不在乎這幾條街的路。你放心,我隻遠遠跟著你,絕不會引人注意的。”
舒強猶豫一下,點點頭,“那商小姐要小心一些。”
商煜城點了一下頭,沒有再說話。
她抬手看看手腕上的表,又舉杯喝了一口咖啡。見舒強終於放下了刀叉,長舒一口氣,也跟著站起身來。
“走吧,商小姐。”舒強一雙精明的眼睛早察覺了商煜城的急躁,隻好匆匆吃完飯,盡快出了門。
商煜城果然依言坐著黃包車遠遠跟在舒強的後頭,也不管要去往何處,隻盯著舒強,一雙手下意識地絞著手指,心中忐忑暴露無遺。
那個霍先生,是收養自己孩兒的那一個霍先生嗎?
四年多未見,當初隻是一個初生嬰兒的兒子絕不可能對自己的母親有什麽印象,可是既然有“血濃於水”,“母子連心”這些老話,總歸不至於是陌生人吧?
各種思緒在商煜城的腦海裏不受控製地活躍著,叫她一絲平靜也沒有。
陳老太過世的時候,孩子才兩歲,距離那時候已經兩年多,這兩年多時間,弱弱小小的他是怎樣度過的?那個霍先生畢竟是個男人,不知結婚了沒有,有沒有人替他照顧孩子?
想到這裏,她心中又是一沉,如果孩子有了養母有了家庭,那自己——
商煜城不敢再想,隻繼續盯著前麵舒強坐著的黃包車,所幸舒強很快拐進一天小巷子,大約離得不遠了。
等商煜城也拐過了路口,果然見到舒強下了車,打發了車夫離開。
商煜城也趕忙叫車夫停了車,從包裏拿出一張一塊錢來塞給車夫,不等車夫找錢就擺擺手,匆匆跟著舒強往前行去。
看見商煜城跟在身後,舒強才放心地往前走去。
陳老太的遠方侄子霍老二就在前麵的開了個茶水鋪,白日賣茶水,晚上就歇在鋪子後麵的房間裏。如果沒有意外,他們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他。
舒強走到茶水鋪門口,敲響了房門。
他的敲門聲好像戰鼓一樣,突然擂響了商煜城的心髒。她站住腳步,捂住胸口長吸一口氣,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扇門。
此時已近黃昏,路口時時有人經過,看見一個衣著考究,明顯不該出現在這片破落街道的年輕女人呆呆現在路邊,總是奇怪地多瞄兩眼,可是商煜城此時一丁點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她顧不得許多,站在那裏等著命運給她的一個大喜,或者一個大悲。
舒強敲了許久,門依然是緊閉著,沒有應門聲,也沒有開門的征兆。商煜城看著舒強,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
舒強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很是失望地直起身子,轉身對商煜城搖了搖頭。
商煜城見狀,隻覺得心往無底洞裏沉了下去。
這時候,茶水鋪旁邊的一個雜貨鋪裏走出一個男人來,四十來歲,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一身卡其色長衫,警惕地打量舒強一眼,又有些猶豫地扭身走了回去。
舒強忙開口喚道,“這位大哥——”
說著他兩步便走上前,“您好。我想跟您打聽個人。”
那長衫男人上下打量著舒強,“你找霍老二?”
舒強忙點點頭,“是是。正是他。您可知道他如今在什麽地方?”
“你找他幹什麽?”那男人依然有些戒備地看著舒強,問道。
“我是他表姑的親戚,從嘉興來的。”舒強做了多年探長,對人的心思揣摩得十分透徹。若是尋人辦事總是容易叫人防備,而冒充近親被識破的風險又太大。沾親帶故的身份剛剛好。舒強一邊熱切地笑著,一邊道,“鄉下親戚給霍二哥帶了問候,我怎麽也要見上他一麵,帶句話才行啊。”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兩塊錢來放在桌上,“有勞大哥,給我指條道吧。”
那長衫男人見舒強真心實意地打聽,從桌上拿了錢塞回舒強手裏,搖搖頭道,“你這回怕是沒那麽容易見著他。
“這是為何?”舒強疑惑地追問道。
“霍老二犯了事,已經蹲了幾個月的號子了。”長衫男人幹脆利落地道,一聽便知道對霍老二這個人並不十分待見。
“哎喲!”舒強繼續演著這個遠方親戚的角色驚呼了一句,不過他的驚訝倒是真的,隻是這種表達方式是假的罷了。“這是為何呀大哥?我那霍二哥犯了什麽事?”
那長衫男人大約是覺得舒強遠道而來,不大容易。便緩和了神色,招呼舒強坐下。這才歎氣道,“那霍老二一向好賭,在外麵欠了不少錢,不知怎麽就迷了心竅,做起了偷竊的勾當——”他搖搖頭,“被主人家抓了個正著,直接送到了巡捕房。你若是找他走親戚,恐怕是不行了。”
“二哥真是糊塗——”舒強苦著臉道,“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他倒是進去了,家裏的孩子可怎麽辦——”
長衫男人奇怪道,“孩子?什麽孩子?”
舒強原本是打算引著他說起孩子的事兒來,哪知對方根本不知道孩子的事。他也一臉迷惑道,“我表姑臨走之前把自己收養的一個孩子托付給了他照顧。這都是兩年前的事了——大哥你不曉得?”
長衫男人皺著眉搖搖頭,“我與霍老二鄰居多年,從未見過什麽孩子。”
“什麽?”舒強這次是誠實地大吃了一驚。
長衫男人狐疑地看著舒強,“這位老弟莫不是找錯了人?”
舒強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不會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長衫男人想了想,又道,“兩年多前的時候,霍老二的確是去了嘉興,說是什麽長輩去世,還帶了不少錢回來。這倒是對的上,可這孩子,的確是沒見過。”
聽了這些話,舒強判定這是自己要找的人無疑。可是那個孩子,到底去了哪裏?
帶著滿腹的疑問,舒強告別了這位老先生,向門外不遠處等著的商煜城走去。
“怎麽樣,可打聽到了些什麽?”商煜城看著他走過來,忙問道。
“回去說吧。”舒強一邊往前走,一邊道。
商煜城看舒強一臉若有所思之色,心中更是起了種種不好的猜想,竟一時失去了追問的勇氣。她頓了頓,才有些茫然地跟著舒強走開。
到了酒店,舒強將打聽來的消息講給商煜城,又奇怪地道,“按照各方的話來看,霍老二的確是從陳老太那裏帶走了孩子,可是卻沒有帶到南京來,難道是中途出了什麽意外?”
說完,他抬頭看著商煜城,卻見她沉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麽。
“商小姐?”舒強輕聲喊道。
商煜城抬頭看著舒強,“能解開我們疑惑的隻有一個人。”
舒強自然知道商煜城指的是誰,點點頭道,“看來我們隻有見到霍老二才能知道孩子的下落。我明日就到巡捕房去打聽一下,想辦法見他一麵。”
商煜城點點頭,“好。”
見商煜城沒有其他話要說,舒強便輕咳一聲,“那商小姐早些休息,明日再說吧。”
商煜城微微點了點頭,“有勞了。”
等舒強出去,商煜城兀自呆呆地坐著,眼睛朝著桌麵上的茶杯,一瞬不瞬地看。
房間裏很安靜,連樓下大街上偶爾傳來的行人說話的聲音也格外清楚。
商煜城坐著坐著,心口一陣酸痛襲來,突然有些忍耐不住的感覺。
她舉起右手用力按住胸口,左手卻僅僅攥著,好像全身的力量無處行走,隻能用那五指發泄出來,直到指甲發白,手心裏顯出深深的血印,還那樣緊緊攥著。
第二天一早,舒強匆匆吃了早飯就出了門。商煜城不便跟著,隻好待在酒店等消息。一直到中午時分,舒強才回來。
商煜城等得心焦,敲門聲一響起就趕緊起身開門。
“商小姐。”舒強一進門,就摘下氈帽,露出一頭的汗。
商煜城忙倒了一杯茶水遞給他,問道,“怎麽樣?可有那霍老二的消息?”
舒強匆匆喝了一大口水,開口道,“我托了幾個相熟的朋友才打聽出來,那霍老二如今就關在老虎橋監獄,因為在班房也不消停被人打個半死,送到醫院治了幾天又回到監獄,如今還在養傷。恐怕一時難以見到他。”
商煜城聞言,靜想了片刻才又問道,“他的傷勢嚴不嚴重?意識可清楚?”
舒強搖搖頭,“皮肉之傷,傷得頗重,不過死不了,也沒有弄壞腦袋。”
商煜城點點頭,“既然他沒辦法跟我們會麵,隻好我們想法子和他會一麵了。”
舒強睜大眼睛,“商小姐的意思是?”
商煜城抬眼看著他,“你在監獄裏有相熟的朋友?”
舒強點點頭,又道,“就算如此,我們也沒法子進去,他受了傷,除了監獄的醫護人員,倒是親屬能見一見,隻是我們冒充了他的親戚,旁人不知,那霍老二一定知道。這恐怕行不通啊!”
“我知道。”商煜城道,“若是能想法子讓他再進一回醫院,我就有辦法見到他。”
舒強看著商煜城,“您說的是——葉慎?”
“不錯。”商煜城點點頭,“葉家開了那麽多家醫院,和各個醫院又很熟悉。隻要霍老二被送到醫院去,就可以想辦法轉院,等到了葉家開辦的醫院,我見他一麵就不是難事了。這件事讓葉慎來辦,最妥當不過了。”
“可是——”舒強不解地看著商煜城,“您替蘇小姐找這個孩子的事情一向都很隱秘,若是將葉慎卷進來,恐怕就很難瞞著他了。”
商煜城搖搖頭,“無論如何,盡快找到孩子才是最要緊的事。若是真的隱瞞不了,也隻能如此了。”她頓了頓又道,“你去打點監獄那邊,葉慎交給我。”
舒強猶豫一下,才點點頭,“好。”
舒強出了房間,商煜城拿起電話正要撥號碼的時候,卻又停了下來。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葉慎那個突如其來的吻。
也許這對葉慎算不得什麽,她也可以裝作並沒有什麽了不起。可是她回想起那種突然的接近和侵犯,仍然覺得全身發涼。她知道自己的舉動那樣激烈,是一件任誰看來都有些不正常的事情,或者說,葉慎可能已經起了疑心。
商煜城靜立片刻,又覺得自己是心虛了些。葉慎貿然的侵犯叫她慌張害怕,這也是人之常情。葉慎有什麽可懷疑的呢?自己的拒絕不過證明自己和他身邊那些欲拒還迎的女人不一樣罷了。
可若是葉慎因此而拒絕幫她呢?商煜城忍不住又想到,自己那樣的反應,多多少少損了葉慎的顏麵。他一向得意慣了,怎麽會甘心吃下這麽一個暗虧?
可是想到如今下落不明的孩子,商煜城咬了咬牙,撥了幾個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