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生日禮物

  吃完早餐，商煜城換了一身衣裳出了門，叫了黃包車很快就到了景程家具店。


  賈雯心正在同店員說著什麽，看見商煜城走進來，驚訝了一瞬，“商小姐，您怎麽來了？”說著，已經帶了笑意迎了出來。


  商煜城也禮貌地笑笑，“我的衣帽架壞了，今日特意來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賈雯心眨眨眼睛，笑著道，“商小姐是聽說了昨晚的事，來看看店裏貨物的情況吧？”問完了也不等商煜城回答，依舊笑著道，“商小姐放心，我們的貨都是葉氏船運公司負責，到港沒有問題的。說起來我早對陸先生說過，匯金的運輸業務也應該交給葉氏才對，如今出了事，那些貨什麽時候可以進港還難說呢。”


  商煜城說了一句話，賈雯心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許多，叫商煜城忍不住露出笑意來，“賈小姐說得對，景程的確應該多聽聽你的意見。


  賈雯心馬上喜笑顏開，“商小姐真是好眼光！”


  說著，拉著商煜城便往裏麵走去，“商小姐喜歡喝茶還是喝咖啡？我托人從國外帶回來的藍山咖啡，口味十分好，今日正好嚐嚐。”


  由不得商煜城拒絕，賈雯心已經將商煜城按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轉身去煮咖啡。


  商煜城雖然與賈雯心交往不多，可著實欣賞她的直率可愛，也不忍拒絕她，便坐下等著她的咖啡。見桌上有一份報紙便拿起來翻開，一眼看見的還是日本水兵刺殺案，她皺了皺眉，翻到了下一頁。


  門口響起了腳步聲，商煜城笑著抬起頭，“你倒是很快——”


  看到來人，商煜城剩下的話哽在了喉嚨裏。


  “商小姐，又見麵了。”葉慎一邊笑著，一邊大踏步走了進來，看見商煜城神情尷尬，便笑道，“被評價成‘快’的人又不是商小姐你，為何這樣一副模樣？”


  商煜城聽見他這樣露骨的玩笑，臉色更不好看了些，“葉先生一大早來，有何貴幹？”


  葉慎手裏提著一個小皮箱，他小心地將皮箱放在一旁，笑著坐到商煜城對麵，“我有些事要與雯心談一談，可是有什麽不便之處？”


  商煜城淡淡道，“我不過是閑來坐坐，自然不敢耽誤二位商談公事。”她抬頭看著葉慎，“不過葉氏請了那麽多人做事，反倒勞煩老板出來與一個小小的家具店副經理談生意，實在叫人捉摸不透。難道葉先生打算叫葉氏養著人來做慈善不成？”


  葉慎聽商煜城說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誰說我要同雯心談公事的？”


  商煜城當然知道葉慎一定不會叫她占了上風，隻是這樣的反駁，實在叫她無法應對。她微微紅了臉，半晌才道，“既然不是談公事，那葉先生就不應該在賈小姐上班的時間來。何況——”她強裝鎮定道，“賈小姐這樣的女孩子，不是隨便陪你玩樂的夥伴，葉先生要考慮清楚才好。”


  葉慎看著商煜城微紅的臉頰，突然有些不忍再與她爭鋒相對。一時間，兩人尷尬地沉默起來。


  賈雯心端著咖啡進來，一眼便看見靜坐著的兩人，有些奇怪地道，“咦，葉慎也來了？”


  她看看商煜城，又看看葉慎，給葉慎遞了一個詢問的表情。


  葉慎裝作沒有看見，笑著道，“是啊。我有件小事要麻煩你。”他站起身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這是我一個朋友結婚的請柬，不過我與新娘有些誤會，不便親去婚禮，想來想去這位朋友隻有你也認得，想麻煩你替我送一份賀禮過去，不知方不方便？”

  賈雯心微微皺了皺眉，旋即爽朗一笑，“當然可以，小事罷了。”


  葉慎點點頭，“如此就多謝你了。”他俯身去拿桌上放著的皮箱，提起的那一瞬間，麵色卻突然白了一白。


  商煜城正坐在他的對麵，恰好將他的神情收入眼中，她的心裏閃過了一絲異樣，卻說不出是為了什麽。


  把箱子放到賈雯心麵前，葉慎對商煜城笑一笑，“告辭。”


  “哎——你不坐下喝杯咖啡嗎？”賈雯心看見葉慎要走，連忙說道。


  “改日再喝吧。”葉慎往門口走去，又突然轉過身，微笑看著商煜城，“我會仔細考慮商小姐所說的話的。”


  商煜城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方才自己說賈小姐的話，還未等她回答，葉慎已經笑著走了。


  賈雯心端著咖啡，扭頭看著葉慎的背影，麵上仿佛帶著些許沉重。


  商煜城總覺得方才的一幕有些古怪，隻是細想，似乎也沒有什麽。


  喝了咖啡，商煜城略坐了片刻便回了家。進門後還未等她坐下，便響起了敲門聲。商煜城隻得又轉身去開門。


  門外是陸家的傭人張媽，商煜城笑著叫她進來。


  “不用麻煩了商小姐。”張媽很是本分地站著，“方才二少爺打電話過來，說他打電話給商小姐，商小姐沒有接，所以叫我過來向商小姐傳一句話。”


  商煜城笑著示意她繼續說。


  “二少爺說，今晚是商小姐的生日宴會，他已經在禮查飯店訂了包廂，叫您早些準備好了，晚上八點派車來接您。”


  “生日宴會？”商煜城腦中迅速閃過兩個生日，一個是蘇靜瑤原本的生日3月6號，一個是整容改名之後改過的生日11月14日，今天並不臨近這任何一個日子，這莫名其妙的生日宴會是什麽意思？

  “是。”張媽恭敬地答道，“二少爺就是這樣說的。”


  “好。有勞張媽。”商煜城知道張媽恐怕也隻知道這麽多，所以也不再多問，笑著送走了她，回身進門給陸景程打電話。


  電話響了許久也沒有人接，商煜城隻好滿腹疑問地掛了電話，自去準備。


  晚上八點差一刻的時候，陸家的司機果然到了門口，商煜城上了車，準時到了禮查飯店。


  陸景程正在門口等著，看見商煜城下車忙迎了過來，一臉歉疚，“煜城，辛苦你了。”


  商煜城微笑道，“辛苦倒不至於，不過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莫不是你連我的生日也不記得？”


  陸景程忙道，“我怎麽會不記得你的生日？11月14號，我一定給你送一份最貴重的生日禮物。今日打著你的旗號請客，是為了生意上的事。”


  商煜城麵上的微笑冷了下來，“到底是什麽事？”


  陸景程忙拉過她的手，“你不要生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昨天晚上有個日本人在虹口被人殺了，日本人封了港口，我們的貨也被扣在了碼頭。我們托了許多人都說沒有法子，現在隻有和美國人合作的葉慎才能幫我們把貨從碼頭弄出來。”


  商煜城冷冷一笑，“所以你就叫我過個假生日，騙葉慎前來？”


  陸景程麵色一僵，“這不過是權宜之計，你是我未來的妻子，幫我一個小忙難道也不肯嗎？”


  商煜城推開他的手，“這與我肯不肯幫忙沒有關係，你有堂堂正正叫我幫忙嗎？不過就是生意上的事，真的就到了利用我的地步了嗎？”

  陸景程也變了臉色，“我隻是讓你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為了我，在高級酒店裏吃一頓價值不菲的晚餐！不是叫你為我上刀山下火海。連這樣的事你也不願意？”陸景程失望地看著商煜城，“在你心裏我到底是什麽位置？”


  商煜城也抬頭望著陸景程，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


  兩人正在路邊僵持著，一輛車緩緩停下，葉慎從車上邁步下來。他看見門口站著的兩人，微微皺了皺眉，很快又恢複往常那滿不在乎的臉色，輕佻地吹了聲口哨，“嗨，景程。”


  陸景程這才看見葉慎，他一邊笑著向葉慎揮揮手，一邊低聲哄著商煜城，“這件事是我不對，你要我怎麽賠罪都好，隻要你幫我這一次——”他伸手拉過商煜城的手，“我也是為了我們的將來，拜托你了。”


  商煜城沉默著，卻也任由著陸景程繼續牽著她的手，沒有再推開他。


  “壽星小姐——”葉慎走過來，笑著遞過一個精致的紙盒。“小小心意，希望商小姐不要嫌棄。”


  商煜城微微一笑，“葉先生有心了。裏麵請吧。”


  葉慎的眼神帶著笑意在她臉上掃過，帶著那種有些熟悉的善意。“商小姐先請。”


  陸景鵬和賈雯心已經到了，正在包廂等著他們。見三人進來，忙站起身。


  商煜城無聲地歎口氣坐下，既然已經答應要幫陸景程演戲，她也沒有必要再扭扭捏捏。這麽一想，便撐起個笑容，“多謝各位賞臉，我敬大家一杯。”


  陸景鵬頗為讚許地看著商煜城，笑著舉杯，“很快就是一家人了，煜城還是這樣客氣。”


  賈雯心笑著搶白道，“陸大哥這話可不對，煜城小姐以後是陸家的人，與我和葉慎可不是一家人，自然要對我們客氣些了。”


  “不過是一杯酒，何必這樣多說辭。”葉慎笑著道，“先幹為敬。”說完，他舉杯一飲而盡。


  大家也都舉杯喝了酒。陸景程兄弟有意討好，葉慎又說慣了場麵話，還有一個活潑健談的賈雯心，一時間席間觥籌交錯，十分熱鬧。


  商煜城應酬了一陣，便借著上洗手間的工夫，出了包廂，穿過走廊站在露台俯身往外看去。


  “酒後吹風，很容易醉的。”身後傳來葉慎的聲音。


  商煜城回身看了他一眼，淡笑著道，“裏麵有點悶，出來透透氣。”


  葉慎走過來站在她身旁，趴在欄杆上望望遠處，又扭頭笑著看她，“今天根本不是你的生日，對不對？”


  商煜城遲疑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葉慎了然地點點頭，撇撇嘴笑道，“幸好是這樣。否則你見了我送你的禮物，大約要罵我了。”


  商煜城看著她的神情，忍不住也帶上了笑意，“為什麽，你送了什麽禮物？”


  葉慎咬著牙，很是為難地猶豫半天，才吐出幾個字，“棒棒糖。”


  “什麽？”商煜城忍俊不禁，“就算是個假生日，你也不必這樣敷衍吧。”


  葉慎看著她真切的笑容，仿佛被感染般，笑意從眼裏直到心裏，“我絕沒有敷衍的意思，這份禮物已經是我在有限的時間裏找到最適合你的東西了。”


  商煜城露出一個不信的表情，笑著道，“一個棒棒糖？到底是怎麽最適合我了？”


  葉慎看著商煜城，“棒棒糖很甜，你應該多吃一點。”


  商煜城麵上的笑意頓了一下，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

  葉慎直立起身，雙手插到口袋裏，半是玩笑地道，“我先回去，配角演好了戲，你這個主角才好解脫嘛。”


  商煜城不知道該不該道謝，隻好訕訕地笑。


  一片不知何時落在葉慎肩上的黃葉，在葉慎轉身的時候映入商煜城的眼簾。


  “等等。”商煜城喚了一聲，伸手去拍他的肩膀。


  “唔……”葉慎突然麵露痛苦之色，發出一聲顯然已經在極力克製的痛呼。


  商煜城吃了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扶他，“葉慎！”


  葉慎咬牙搖搖頭，“沒事。”


  “你受傷了？”商煜城看到他的表情，大概明白了他並不想聲張這件事，輕聲追問道。


  葉慎做個噤聲的動作，左右看看，才勉強笑道，“現在你也知道了我一個秘密，公平多了。”


  商煜城皺眉盯著他，“你為什麽會受傷？”


  葉慎用另一個完好的手斯條慢理地整理一下領帶，這才低聲道，“這個答案，需要你另一個秘密來換才行。”


  說完，他笑著走開了。


  ——


  葉慎果然答應了陸家的請求，匯金的貨物很快就被放行。商煜城從一臉興奮的陸景程嘴裏知道這個消息，並沒有顯出太高興的神色。


  “怎麽了，還在生氣？”陸景程輕輕攬過她的肩，“我知道是我不對，不該不和你商量就擅自這樣安排，下次一定不會了。你要是生氣就罵我吧。”


  商煜城搖搖頭，“我不生氣了。”


  陸景程看著她的神色，“真的不生氣？”


  商煜城點點頭，“真的。”


  陸景程長舒一口氣，笑著道，“我就知道你最是體貼，一定知道我的苦心。如今家具店的生意雖然不錯，可一家小店而已，怎麽夠我風風光光地娶你進門呢？所以呀，匯金也要好好的才行。”


  商煜城皺了皺眉，“景程。如今既然形勢就是需要葉慎這個合作夥伴，那你還是要謹慎一些。葉慎是個聰明人，這樣經不起推敲的花招，你不要再拿來對付他，知道嗎？”


  陸景程忙點頭，“我知道，我會好好同他合作。以後這樣的事也不會再把你卷進來，你放心。”


  商煜城知道自己的勸說恐怕沒有什麽用，可是她能做的也隻有勸說而已。


  想起葉慎，她不由想起他受傷的事。不知他的傷勢有沒有好轉，那天晚上喝了不少酒，不知道傷口有沒有受到影響呢？


  陸景程站起身來，“明日不用上班，我陪你出去玩一天怎麽樣？”


  商煜城正在想著葉慎的事，隨口便答應了一聲，“好。”


  “那我走了。”陸景程在商煜城的額上親了一下，轉身走了。


  商煜城起身打算回房間，抬頭卻看見桌上被陸景程翻開的報紙。


  報紙上還在登著日本兵刺殺案的後續消息：“公共租界工部局警務處迫於壓力，懸賞5000元緝凶”。


  這麽說來，擊殺日本兵的人還沒有被抓到。這個念頭在商煜城的腦子裏閃現了一瞬間，突然間，商煜城好像想通了什麽。


  當晚刺殺日本兵的凶手逃脫，第二天，她就發現受傷的葉慎。難道會是——他？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商煜城不相信葉慎是一個莽撞到以為殺一兩個日本兵就能拯救國難的人，或者說，她看不出葉慎是一個會關心戰爭的人。一定有什麽她猜不到的內情，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