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潑硫酸
與商煜城許久未見,陸景程當然希望能和商煜城好好溫存一番,雖然商煜城一貫矜持,卻阻止不了陸景程心存幻想,他順路買了紅酒,才陪著商煜城到了酒店。
長長一吻過後,商煜城微微推開陸景程,輕聲笑道:“我今天有點累,你明天再來好不好?”
“不要!”陸景程有些耍賴地再次抱住商煜城,“這麽久不見,難道你就不想我?”
“當然想你。可是我在船上顛簸了許多天,實在太累了。”商煜城露出一抹倦色,在陸景程下頜上輕吻一下,才說道,“今晚讓我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你來接我,我好好陪你一整天,好不好?”
陸景程當然知道長途旅行的疲憊,麵帶不舍地勉強點點頭,“那你早點休息,我明早來找你。”
商煜城微笑著點點頭,“好。我等你。”
陸景程離開僅僅十分鍾後,商煜城卻換了一身稍顯嬌豔的碎花綢緞旗袍,出了酒店,叫了黃包車就往附近的舞廳麗都趕去。
商女不知亡國恨,這就是如今上海的寫照。不論如今時局亂到了什麽程度,可上海夜間的繁華卻還是不輸往昔,商煜城下了車,站在門口望了望眼前豪華氣派的麗都舞廳,才舉步走了進去。
商煜城進門便尋找吧台的位置,看見吧台三三兩兩坐著幾個男女,一個身形微胖的男人坐得稍遠些,便慢慢走了過去。
一個濃妝的年輕歌女正在台上唱著一首英文歌,咿咿呀呀聽不清歌詞,卻很有一種慵懶誘惑的滋味。
商煜城走到吧台前,仔細看了一眼那獨自坐著的男人,才上前坐到了他的旁邊。
這個男人大約三十多歲,正麵對著眼前的一杯洋酒,半眯著眼喝著。舞廳裏有些昏暗的燈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個中年男人叫舒強,盡管他其貌不揚,卻在三教九流中有些名氣,他原本是警察局頗有能力的探長,後來因為得罪了權貴被革除了公職,就自立門戶成立了一個私家偵探社,常常受了委托調查哪家的姨太太在外麵養麵首,或者哪家老爺養了外室之類的事。
可見人生的際遇果然常常叫人想不到,過去在政府裏討差事得罪了貴人丟了飯碗時,他萬萬不會料到將來要做一件得罪更多貴人的職業。
“你好。”商煜城上前打了一聲招呼。
舒強扭頭看她一眼,眼裏透出一絲驚喜和打量的神色,“商小姐?”
商煜城點點頭。
舒強忙將手裏的酒杯放下,然後半起身朝商煜城伸出手,嘿嘿笑著,“發了這麽多封電報,總算是見到您的真身了,商小姐真漂亮!”
商煜城隨意地握了握他的手,“坐吧。”
“哎!”舒強坐下,殷勤地叫過服務生,又問道,“商小姐喝點什麽?”
商煜城掃了一眼桌上的酒,不動聲色地問道:“我不喝酒。舒先生要不要再點一些?”
“不用不用。我就是在等商小姐呢!”舒強還是滿麵笑容地回答。
商煜城點點頭不再多說,開口直接問道:“醫院那裏有新進展嗎?”
舒強低頭從身上的挎包裏拿出一個厚厚的文件袋,“這是按照商小姐所說的,當年生產的醫院所有婦產科醫生還有護士的檔案。除了有兩個已經死了、一個跟著丈夫出國暫時聯係不到的人以外,已經和其中一半的人見麵談過,暫時還沒有消息。”
商煜城微微垂了一下眼睛,很快又看著舒強,“那那天晚上在別墅的另一個人呢?”
舒強眼睛一亮,點了點頭,又低頭在挎包裏翻找出另一個文件袋,“根據商小姐提供的時間,我查到幾個當時和陸景鵬關係不錯的朋友,這是他們的資料。不過——”舒強幹笑一聲,“商小姐說絕對不能打草驚蛇,而且線索實在有限,目前還沒有從中確定那個人的身份。”
說完,舒強看著商煜城突然從眼中迸發出的寒意,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
“對不起啊商小姐,目前進展不大,我會繼續追查的。”
商煜城卻好像並沒有注意到他的道歉,隻是微微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什麽。
“商小姐?”舒強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
“嗯?”商煜城抬眼看著他。
“你還有別的線索嗎?”舒強問道。
商煜城沒有回答,隻是伸手從桌上拿走了一個文件袋。“醫院那邊,你繼續查。其他的我自己想辦法。”
“哎哎哎。”舒強連聲答應。
商煜城看他一眼,將手中的文件袋塞到手包裏,淡淡道:“謝謝。”
“不客氣不客氣!”舒強擺著手應和,沒等他說完,旁邊突然響起一陣嘈雜和尖叫之聲。
人群瞬間混亂了起來,商煜城正準備要離開,卻被四散奔逃的人撞了一下,手袋掉落在地。她連忙俯身去撿,卻被一個女人結結實實撞在了後背上。
“商小姐!”舒強驚恐地看著她的後麵,看神情是想上前來,卻不知看見了什麽,一時間不敢上前。
身後的慘叫聲十分淒厲,商煜城忙轉身一看,見身後的女人倒在地上,她下意識地打算去扶,卻見一個男人手裏揮舞著一個類似酒瓶的東西,正怪叫著朝自己衝過來,那瓶子還在朝外噴灑著什麽,落在那女人的身上,就聽見一聲刺耳的慘叫聲。
“小心!”
突然一股極大的力量將她拉到了一邊。商煜城重重摔在地上,卻終於反應過來,那瓶子裏的液體,大概是硫酸一類的東西。而那個女人已經被潑到了不少!
將她拉開的那個身影很是利落,撈起一個椅子就往那個手持瓶子的男人扔了過去,然後順勢飛起一腳,把那個男人踢倒在地。
那個男人吃痛不已,那個裝了硫酸的瓶子眼看就要脫手落到地上,商煜城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用手遮住自己的麵容。
預料之中的瓶子碎裂的聲音沒有響起,商煜城等了片刻,才慢慢放下雙手,睜開眼睛。
麵前很近的地方,赫然有一張含笑的臉,“這麽好看的臉,燒傷了的確可惜。”
“商小姐!”
舒強終於反應了過來,連忙走過來扶起商煜城,“沒傷到你吧商小姐?”
商煜城站起身來,退了一步,才同那張笑臉的主人保持到禮節容許的範圍內。盡管隻是這樣的驚鴻一瞥,商煜城卻忽然覺得這張麵孔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一般。
那個年輕男人微微一笑,才輕輕放下手中用外套包裹住的瓶子,舞廳的侍應匆匆過來將那受傷的女人抬了出去,過來小心地收了那瓶子。
“多謝這位先生出手相救。”商煜城微微垂了下眼睛,聲音已經冷靜下來。
眼看著慘劇發生,這個人卻還能沒心沒肺地開玩笑,也不一定是什麽正人君子。這樣一想,她才猛然想起,她果然是見過這個人的。當時剛到上海時在碼頭上,她就曾經看見這位先生英雄救美的一幕。
若不是在女人堆裏打轉,又何來這樣一再的救美機會?商煜城沒有要和他多說幾句的打算,接過舒強替她撿回來的手包,再道了一聲謝,轉身利落地走開了。
她走得很快,也沒有再回頭,此時若是她回頭看上一眼,定會注意到身後那帶著好奇和玩味的眼神。
回到酒店,商煜城喝了杯濃茶平複了心情。才打開手包拿出文件袋來,剛打開袋口,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商煜城的手頓了一下,將文件袋迅速塞到櫃子裏,走到門邊問道:“誰?”
“您好我是服務員,有一位陸先生叫人送了東西過來。”
是一個程式化的女聲,商煜城鬆了口氣,打開房門。
服務員帶著微笑,遞過一個牛皮紙袋過來。
商煜城接過,微笑著說了聲謝謝,關上了門。
牛皮紙袋折疊得整整齊齊,溫熱的感覺透過紙袋傳到商煜城的手心裏。她打開紙袋,裏麵是一瓶溫熱的牛奶。
她剛打算隨手把牛奶放到一邊,想了想,又拿起牛奶瓶,小心地倒去一半,才把瓶子放好,轉身走到櫃子前拿出文件袋,毫不猶豫地抽出裏麵的文件。許是動作太快,一張照片落了下來。她撿起照片,在燈光下細細地看。
隻看了一眼,商煜城就定住了目光。
照片上的人,赫然是方才在麗都救了他的年輕男人!
商煜城愣了愣,忍不住再次仔細地看,不知舒強從哪裏找來這一張清晰的西服正麵半身照,麵容十分清晰,甚至連麵上的笑容,也同方才一樣帶著些不懷好意。商煜城的目光落在了照片的右下角,上麵寫著一個名字,葉慎。
她忙放下手中的照片,順著照片上的名字找到對應的資料,認真看了起來。
葉家並不是老上海人,從葉慎的爺爺手裏才從蘇北遷居上海,從此財運一發不可收拾,從一個地地道道的地主老爺變成了成功的商人,到葉慎的父親葉永新掌家之時葉家已經擁有一家輪船公司、數家醫院和各式工廠,成功躋身上海巨富之一。
大約是家族的發達速度有些快,叫葉家有些應接不暇,忽略了葉慎這個獨子的教育問題,以至於葉慎雖然與父親同樣出名,領域卻大為不同,在上海各大舞廳、夜總會這樣的地方,大約人人都識得這位風流倜儻的葉公子。
葉家與陸家有一些生意往來,陸景鵬和葉慎相識甚至過從甚密都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五年前,葉慎和陸景鵬因為爭奪一個叫吳紅的舞女而交惡,從此斷了往來。
資料並不長,隻有三頁紙,商煜城卻凝住目光,看了許久。難道真有魅力如此大的舞女,叫兩位見遍了名花的公子爭風吃醋?
第二天一早,陸景程連早餐也沒吃就出了門,一路趕到商煜城住的酒店,可是在房間門口敲了半天也不見人來開門,正覺得奇怪,卻看見商煜城從樓梯處走了過來,一身清爽的風衣長褲,手裏拿著手包和一張報紙,顯然是剛從外麵回來。
“景程,”商煜城也看見了他,微笑著走過來,“沒想到你這麽早過來,我就出去散步了。”
陸景程將手裏的玫瑰花遞給商煜城,“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商煜城一邊掏出鑰匙開門,一邊回答:“習慣了,睡不著。”
陸景程跟在商煜城身後走進去,不經意地看見桌上隻剩小半的牛奶瓶,微微一笑。
“等我一會兒。”商煜城一邊拿衣服一邊說,“等我洗澡換衣服,我們去餐廳吃飯。”
陸景程點點頭,“好。”
聽著浴室傳來的水聲,陸景程忍不住覺得有些燥熱,他起身想倒杯水喝,看見桌上放著的茶杯,就拿了過來。
茶杯裏泡過的茶葉占去了杯子的一小半,陸景程拿了熱水壺直接將水倒了進去,連同殘茶一起大喝了幾口,才覺得好過了一些。隨手拿起商煜城放在桌上的報紙打開來,漫不經心地掃了兩眼。
醒目的新聞吸引了陸景程的注意力,“當紅舞星蘇美英被毀容——‘麗都’驚現硫酸傷人案!”
商煜城當然並不關心昨晚的潑硫酸事件,她一早出門去買報紙,隻是為了尋找葉慎的消息。可惜新聞上雖然登出了潑硫酸的事情,卻隻是含混地說歹徒最終被製服,至於被誰製服,一個字也沒有說。想必是葉家不想讓葉慎攪合在這些事中,所以出手幹預了一把。
商煜城一邊換衣服,一邊皺眉想著葉慎的事,就算葉慎五年前突然和陸家不再往來,可同在一個社交圈的公子哥,難保不會遇到,如果他將自己昨晚在麗都的事說了出去,就是自己的破綻。該怎麽解釋過去呢?
陸景程微微皺起眉頭,蘇美英這個名字倒是有些熟悉。
事實上,作為麗都的當紅舞女,蘇美英的確有些名氣,陸景程雖然並不是夜夜笙歌流連於舞廳酒吧的公子哥,卻因為應酬和消遣,對這些場所也並不陌生,蘇美英的名字聽到過,想必人也是見到過的,隻是此時讓他想蘇美英到底是什麽樣子,他卻毫無印象。
陸景程大概掃了一眼內容,聽見浴室的水聲停了下來,就把報紙放到了一邊。
商煜城很快換好衣服出來,簡單地對鏡梳理了頭發,就和陸景程一起出了門。
不同於昨日的莊重,商煜城今天換了一身米色的連衣裙,頭上嬌媚地戴著一頂遮陽帽。和陸景程走在一起看起來般配至極。
陸景程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著女友,“今天想吃點什麽?”
商煜城想了想,明媚一笑,“這些日子在船上吃飯,不管吃什麽也不怎麽地道。倒真有些惦記牛排的味道了。”
陸景程笑著點點頭,“好,我知道附近就有一家很不錯的西餐廳,廚師都是地道的法國人。”說著,他發動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