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古珠子鎮
村口的大槐樹底下,擺著一個露天的茶棚,和古時候驛站外麵的茶水鋪相當,茶棚連著一家日用雜貨店,店麵上主要向遊客兜售飲食酒水之類的東西,裏麵卻另有乾坤。
一個個子高挑的女人走了進去,正是江筱禾和傅柯宇兩人頭一家進去那小店的店鋪老板,一邊進去,一邊還對店門口的小姑娘招呼道:“你可得幫我看著點兒生意啊,拿不了主意再叫我。”
不一會兒,這雜貨店的裏麵就聚集了一小撮的人馬,他們圍坐在茶室中央的平台周圍,繞成了一圈,如果江筱禾此刻在這兒的話,她會發現,除了這位女老板,剛才那位眼睛跟綠豆似的小老頭竟也坐在其間。
隨著一把把空的椅子都坐上了人,他們今天的集會人應該差不多也到齊了,唯獨最中間的那把關的交椅上,仍舊是空無一人的。
“老季有點事兒,他說如果時間到了我們就先行討論,不用等他,他隨後就到。”
負責摻茶倒水的夥計給諸位老板都奉上了茶,一邊還瞅著牆壁上掛著的時鍾,指了指上麵的鍾盤,道:“還有五分鍾。”
大家便紛紛自顧自地活動起來。
其中有握著一把看上去就有些年代蒲扇的老奶奶,閉著眼睛背靠在椅子上,手中的扇子輕搖慢動地扇著風;有目光如炬一直盯著那把空椅子的中年男人,一手還不斷撥弄著另一隻手上的沉甸甸的玉石扳指;方才那老板娘和兩個她的好姐妹正火熱的聊著最近村裏發生的奇聞異事,一個姑娘手裏還握著一隻後天八卦盤;小老頭坐在原地,雙手在前拄著一根拐杖,既不聊天,也沒玩兒手機,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麽。
同一時期的季氏玉石行裏,季總正興致勃勃地跟傅柯宇介紹芙蓉鎮的過往史。
芙蓉鎮在過去不叫芙蓉鎮,叫珠子鎮,取了“大珠小珠落玉盤”之意,聲聲脆意象征著這裏的玉石行業幹得火熱。
後來不知道哪一天,行政區域規劃發生了變化,珠子鎮的名頭被有心之人用別的方法抹了去,借著“清水出芙蓉”對鎮子進行了重新的命名,鎮子裏的老人覺得,這清水出芙蓉的純潔無暇,正如鎮子從古早時期就一直盛行的玉石文化有著非常深厚的羈絆,便在公投的時候同意了更名的提議。
再後來,那些一心鑽在精工技巧中的工匠們便著了別人的道兒,錦城的珠子鎮,“改頭換麵”,出現在了城外的另一處土地上,隨之一起遷移的,還有珠子鎮美玉文化的聲譽。彼時,鎮上的能工巧匠們還沒有意識到,這一個更名對鎮子上的玉石產業及他們未來的生活會產生什麽樣的影響。
他們醉心工藝,不斷產出。
也不斷的有人過來收購他們製作的工藝品,生意從來沒有間斷過,依舊是紅紅火火。
可這樣的紅火並沒有延續到多久。
等他們終於意識到,珠子鎮的聲譽已經從如今的芙蓉鎮轉移到了新的珠子鎮,珠子鎮的工藝產品通過人家不斷的收購和轉手,也從如今的芙蓉鎮轉移到了新的珠子鎮的時候,鎮子上靈醒一點的人終於反應過來了。
沒錯,這就光天化日下明目張膽的剽竊。
他們不是沒有反抗過,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老一輩的工匠們已過花甲,新人的傳承跟不上上一輩人老去的步伐,加上一鎮子的人淳樸一輩子慣了,沒過多久,他們的反抗就被新珠子鎮的資本家給壓了下來。
最後實在沒有辦法,隻得借著發展旅遊業的新風口,團結一心、一鼓作氣地為如今的芙蓉鎮爭取了一塊5A級的匾牌。
早些時候,依靠這塊5A的牌子,鎮子上的大家終於又過上了好日子,人們臉上逐漸又開始浮起了笑臉,但從前的那道傷疤一直在村民們的心裏,從未被真正的抹平過。
有人延續玉石的行業傳統,把積攢在鎮子裏的玉石文化重新放到了風口,但效果並不顯著,雖然有著上麵的支持,但有的資本還是無孔不入,使他們不斷受到經濟上的打壓,於是,玉石的東西隻成了他們的一塊和旅遊行業交叉的招牌,並不做成“金字”的那一種,遠遠趕不上他們風光的當年。
直到……
直到新珠子鎮的幕後掌門人被篡權,那邊內亂四起,根本就不會有人把出手長長地伸到這裏來,這個時候,便是芙蓉鎮重振雄風的時候。
一個人單幹遠沒有一群人合夥幹能夠事半功倍,幹事創業的激情總還是需要找到一個可靠有力的組織。
“於是,在村民們的殷切期盼和熱烈擁護下,季氏不得不接下了這個重任,畢竟,古珠子鎮流傳下來的技藝傳到現在,隻有季氏是最純正的一支。”季老板如是說道。
江筱禾心想,幸好她現在已經對芙蓉鎮的諸位老板進行的商業自吹言辭主動免疫,能夠以尋常的眼光去看待正在進行商業自吹的老板。
“就你們剛才說的那些,自詡為祖上三代傳人的人,他們繼承了什麽?他們最多是繼承了古珠子鎮上工匠們精雕細琢的手藝,手藝的純熟程度不說,我相信,在和我們店裏的產品進行兩相比對之後,你們一定能夠看出來我們和他們之間的差距。當然,我並不是在貶低他們,季氏的發跡離不開他們,他們的發跡也離不開我們,我們本是一體。”
“不過,實事求是地說,我們不僅工藝傳承最正宗,我們的思想,玉石的文化,也接受了傳承。窮則變,變則通,我一次又一次地提出,現代的文藝產品不能夠照著從前的樣子一成不變,要與時俱進,體現這一個時代新的特色,但少有人能夠聽我的。”
“作為組織者,我在鎮子裏強推了幾遍,反響都不好,後來,為了避免民怨,索性我就不推了,自由至上。接受我的觀點的人,我把他們請到季氏來,共同打拚事業;不接受我的觀點的人,我也從不虧待他們,有時候來了傳統工藝的訂單,我都會與他們共享,或者收購他們的傳統產品來我們店裏賣,這之間我從不收任何的手續費,全無差價,我就做個中間商,為的是集中力量再把芙蓉鎮的牌子給推出去打響。”
怪不得。
江筱禾想,怪不得先前那小老頭在給他們推薦季氏的時候還不忘了發表一下自己做低季氏的看法。
現在看來,推薦季氏,是因為季氏是鎮子裏的領頭羊,有一定的號召力,平時也待大家不薄,這和他在推薦季氏的同時又做低季氏實際上並不衝突,做低季氏,一定是因為他們在觀念上起了衝突,看待玉石的觀點不一樣了。
想到這裏,江筱禾便又產生了一個疑問。
先前那位大姐和小老頭的店子裏好說歹說都有點做古的仿品,當然,也不排除有真品的可能,這件事請身為芙蓉鎮的領頭羊,季氏的老板不會不知吧?另外,為何這些東西隻在其他的店鋪出現,而季氏的店鋪裏看上去卻如此幹淨,清一色的全部都是現代工藝產品?
心裏想了想如何措辭才更顯自然,江筱禾開口說道:“季總,如你所願,芙蓉鎮的這塊招牌現在可算是打出去了,店鋪裏麵人來人往,興旺的很呢,你這店裏的東西新潮,別的店鋪裏的傳統,相互配合,相得益彰,行業中興指日可待。”
話都說到這裏了,他應該能對“傳統”的那部分工藝品做出一定的解釋,哪怕是拋磚引玉也好,隻要撕開了這個口子,接下來想要套話便要容易很多。
可還沒等季老板回答,從他們視線中消失已久的店長伴隨著一陣清脆的敲門聲走了進來。
“季總,這是碧玉鍵盤,已經打包完畢;這邊呢,則是您刻意囑咐一定要帶到的互聯網四寶。”東西遞給了季老板,季老板轉手又遞給了傅柯宇。
“小傅,東西你們收好,我接下來還有點急事,不能奉陪了,抱歉。如果可以的話,你看是否有興趣咱們加個微信好友?有機會再跟你好好談談我們芙蓉鎮的產業,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說完,他便又朝江筱禾說道:“小姑娘,這鍵盤是個好東西,如果你有興趣,或者有什麽想法,可以聯係我,我們為你提供最專業的設計師和工匠,用最專業的團隊定製屬於你的專屬產品。”
聽上去還挺不錯的。
傅柯宇掏手機的動作一點都不猶豫,不過在添加好友的過程中,狀似無意地說了一句:“我看他們都是加的群?”
季老板爽快地說道:“如果你不方便,我們加群,有事你在群裏艾特我也可以,我都會第一時間回複!”
既然季老板是芙蓉鎮上的領頭人,那他推出來的群應該和其他老板推出來的群不一樣吧?
等雙方了結了加群的手續和流程之後,季老板對兩人說道:“小傅,在我們發布的產品下麵點讚和拉人進群都有優惠。集讚的數量越多,優惠越大;拉人進群的人數越多,優惠也越大”。
果然,不出江筱禾所料,加群就是芙蓉鎮商家們的固有操作,連季氏也不例外,說不定這加群的營銷方式還是從季氏推行出去的呢,聯想到季氏的企業文化和思想,江筱禾覺得,她的這個猜測絕對是有著巨大可能性的。
最後,季老板單獨麵向傅柯宇,似乎是有什麽事情想要對他說。
什麽事情會比加群營銷還重要呢?
不待她繼續猜想,季老板就開口說道:“不瞞你們說,最近,我們鎮上會舉行一場隆重的工藝品展覽會,這場展覽會我們已經籌備了很久,是芙蓉鎮衝出錦城,走向全國的戰略規劃中至關重要的一步。”
傅柯宇問道:“季總的意思是,希望我去捧場?”
季老板點點頭,道:“如果不方便的話,你也可以不用露麵。這場展會將有線上和現下兩種方式同時進行,我們已經聯係了最專業的轉播公司,通過互聯網技術,就可達到參會的效果。”
不愧是老板,他能夠抓住人們心中最敏感的那個環節。
如果參展的產品會引發爭議,總有一些人是不願意拋頭露麵的。
他們的考慮十分周全。
不過,既然說到了這裏,江筱禾想,她剛才沒有套出來的話說不定就有了著落。
隻聽季老板繼續說道:“屆時上架的,都是鎮上每家每戶的壓箱底寶貝,像小姑娘一樣,喜歡現代工藝產品的可以多多關注我們店鋪特推的產品;當然,如果喜歡傳統的工藝……”
如果喜歡傳統的工藝,是不是能夠收獲什麽驚喜?
季老板特意壓低了聲音,這讓江筱禾覺得,她的直覺是正確的,他說道:“如果喜歡傳統的工藝,相信會有讓你們大開眼界的東西出現的。”
好一個“大開眼界”。
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後麵,可以延伸的東西可就太多太多了。
江筱禾和傅柯宇對視一眼,在季老板看來,兩人不過是對接下來的展會表現出了一致的興趣和好奇,可是在這兩人的視角裏,他們卻是彼此都明白,這個展會,說不定就會是揭開黑影人謎底的一場盛會。
雖然所想的內容不同,但達成一致的表麵意見似乎也不難。
得知兩人要離開,季老板一路把兩人送到芙蓉鎮的門口,還專程指派了年輕人為他們抬著他們的購物袋。
“季總,請留步。”傅柯宇從員工手裏接過了袋子,和季老板進行告別。
季老板在臨別時,腦袋朝傅柯宇這邊歪了些,悄悄對他說了句話。
這句話江筱禾沒有聽到,對麵兩個人臉上的表情也無法解釋她心中的疑問。
等離開了芙蓉鎮,登上了傅柯宇開來的車子時,江筱禾才問道:“傅柯宇,季總悄悄給你說什麽了?”
傅柯宇把購物袋放在後備箱之後,重重地關上了尾箱,一臉不悅地看向江筱禾。
怎麽,這還問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