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 初窺
“回身，不要再往那看。”淨心在黃皆腦海喊道。
黃皆想如它所說後退，將眼神自洞口那處深淵中抽離，但深淵中倏然竄出一股意識，牢牢縛住了他。
丹田世界，星辰暗淡了許多，似被拉扯，往底下火海又近了許多。那股強大的念力直接把黃皆的神念拉扯而出，往下拽去。
危急之間，他隻來得及揮出兩手，將兩女狠狠拍到身後，高喊：“停步，別去看！”
神念往下，脫離黃皆的控製，轉眼便沉在了下方。那股念力從黃皆處撤出，留他一人在這漆黑無物的空間內。
他平靜了一會，將一絲恍惚拋離心中，往四處觀察。
這裏除了黑暗什麽都沒有。黃皆想要離開，剛飛上那股意識便再次出現，將他壓製回去，同時，在遠處傳來輕微淒慘的嚎叫。
那慘叫似乎是從身後而來，飄忽不定，並不清晰。
既來之，則安之。黃皆想道。
他往身後行去，穿行在這片黑暗中，不知行了多久，眼前忽然看見一點紅光，如冷夜中的螢火。他行得更快了些，越走，光點越多，散落在周邊不斷飛舞盤旋，黃皆分出一絲神念朝一處探出，剛一接觸，裏頭便傳來一聲慘叫，一股無比強烈的怨念與仇恨從光點內衝出，擊打在黃皆神念形成的分身之上。
“我會化作厲鬼，殺盡你們這些卑劣之人！！”話語陰冷，似一把刀子一下下割進黃皆的神念之中，幾乎要將他撕裂。黃皆竭盡全力，才終於將那一絲神念抽回，頹然後退，喘息休整了一會，觀察著四周飛舞的紅點，隻覺那紅色如同血光，每一點都蘊藏著徹骨的恨意。
他再不敢托大，小心翼翼地避讓著這些紅點，前進的步伐也因此緩慢了許多。
一段路終有盡頭，許久之後，當他緩緩從這些漫天飛舞的血光中抽離到新的天地，入眼便是一座山峰。
這座山峰邊有鬼火閃爍，將其照耀得真切：它用白骨堆砌，一眼看不到頂，接近一絲，便有戾氣自山峰處生，砸在黃皆的神念上，讓他的神念都脆弱了些許。
“你來了……”蒼老如朽木般的聲音從那座白骨山內傳來。
黃皆一驚，退後半步，冷聲道：“哪位前輩？為何將我喚進此地？”
“我是誰……這真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可惜，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誰。”那人先是大笑，接而語氣一變，竟似抽泣，“我是這數萬白骨，姓張？姓李？或是人？或是妖？”
黃皆聽它喋喋不休，心中煩躁，往一側走，想繞過這堆白骨山。
“別動。”那人厲聲高喊，喊住了黃皆，“你想萬劫不複麽？”
“前輩。”黃皆停步道，“你將我喚進此地，到底所為何事.……”
“何事？何事……”那聲音重複兩遍，忽然慘叫了兩聲，接著高喊，“冥府已潰！地獄門開！”
什麽？！黃皆聽他說出的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說冥府潰滅了？”
“我說了麽？我沒說，哈哈，我沒說！”
應該是胡言亂語了。也是，偌大一個冥府，十八層無邊煉獄，又怎會輕易崩潰。
“前輩，請不要胡言亂語了，你若不說找我何事，便請任我離開吧。”
“離開.……不行，你不能走，你要……你要救我出去。”那老邁聲音嘶喊。
救他出去？黃皆再次往那白骨山走近一步，刺骨的戾氣再次朝他撲來，他趕緊退後，可還是被蹭到了一些，身軀也轉瞬暗淡。
“前輩，你莫要與我再開玩笑了。我連接近這白骨之山都不能，如何能救你出去？”
“可以的，可以的，生死簿，生死簿！”
“生死簿？此乃天地三書之一，置於冥王書案之上，我如何取得?”黃皆聽得莫名其妙，出口詢問道。
“可以的，你是受難曆劫身，身處輪回者皆能觸碰.……”
他竟知道我是曆劫之身？黃皆駭然失色，高聲喝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姓張？姓李？還是.……”一聽他問，那聲音再次迷茫。
罷了。黃皆見他如此混亂，想來問也無用，轉身朝來時路去，剛退到路口，萬千紅點便擋住了去路，一個接一個湊在一起，生生阻住了他的前路。
“你不能走！”
“前輩。”黃皆怒道，“你說的事，我是萬萬做不了的，既如此，你不如滅了我吧，我哪怕神念全損也好過陪你在此地白耗時間。”
“它就在這裏……”那聲音並不理會黃皆的怒火，抽泣著說道。
“什麽？”
“它就在這裏……“
“你是說……”黃皆有了一個猜測，“生死簿就在這裏？”
並沒有回答，那聲音默認了他的話。
“開什麽玩笑？人書生死簿怎可能在這。”黃皆都要被氣笑了，隨後話語一頓，想起了之前認為是狂妄之聲的話，“難道說，你說了是真的，冥府真的出事了？”
他初時隻覺異想天開，如今深思一下，頓覺並不是毫無可能：他於此世醒來，卻不是以往一般投胎而生，而是直接奪舍在這身軀原本的主人之上，而且竟憶起了過去九十多世的前塵，他之前認為這隻是冥府出了一點差池，但仔細想想，偌大冥府，無邊地獄，且六道轉世輪運行不知多少萬年，怎可能會出此差池。他之前在冥想時也猜測過可能冥府有了變故，可那些念頭剛冒出，就被他自嘲可笑，拋到了腦後，如今這聲音再次說起，便又勾起了這種可能性。
“它就在這裏……”
“既然你說它在這裏，那麽你告訴我，它藏在何處？而且，就算我找到了，你連你自己是誰都不清楚，生死簿又有何用？”
“毀了它！”
“毀了它？前輩，我叫你一聲前輩，你卻為何要害我？毀生死簿，書中因果盡入我身，你可真要我萬劫不複不成！”
那聲音不再回答，而那萬千紅點又有了動靜，轉眼朝黃皆包圍而來，瞬息之間便到了他麵前，接著紛紛刺透進他神念之軀內，一道道仇恨與怨懟吞沒了他的意識。黃皆張了張口，恨聲責問了一句“你！”，便意識一黑，化作一個血人。
當他再次清醒，發覺自己正漂浮在一處湖泊之內，湖泊顏色與濃稠度都似血漿，與他周圍發著微光，而他，正朝著底下沉沒。黃皆轉頭往底下看，看見底部是一堆白骨，白骨有魂，正從底下的烏黑血泥中爬起，朝下落的黃皆後背伸手，想將他抓住，有一些甚至已經掙紮著從血泥往他這處遊來，遊了幾下，好像碰到了什麽阻滯，竟自動被拆得零落，往下墜回，然後再次拚接在一塊。
黃皆看得皺眉，不願在此處多待，腳步後踩，奮力往上遊去。
這湖並不深，未遊多久就到了湖麵。他遊到岸邊，探出頭甩了甩腦袋，看向湖岸，愣住了。
“魏離歡？”
岸上，有一人正在釣魚，衣著華貴，麵容如玉，正是清玄宗的三公子。
“你認得我？”魏離歡也看到了從湖中出現的黃皆，可臉上的神情竟像是並不認識他。
黃皆聞言，眉頭一皺，遊到岸邊，雙手撐著爬起，站到魏離歡身邊。
“你不認得我？”他心中確定，魏離歡確實已經被他砍了腦袋，可為何會詭異地出現在這，還做此種姿態。
“你這人好生奇怪，是我在問你，怎得變成你問我了。”魏離歡聲音溫和，全無黃皆記憶中的囂張跋扈。
“不過你既問了，我答便是，我不認識你。”
黃皆正欲開口，卻聽遠處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淒婉，哀傷，迫切，卻從無此時的平靜。
“三公子，我來給您請安了。“
三娘？黃皆緩緩向遠處看去，發覺一個女子挎著一個竹籃，正從遠處的道路上走向此處。
到了近前，看見站在一旁，身上濕透的黃皆，目光中帶著五分疑惑五分好奇。
“三公子，這位是.……”
“我也不知道，這是從湖裏跳出來的。”魏離歡說道，接著問三娘，“夫人，你去看過黃蛟了？”
“看過了，蛟兒在山上過得很開心，謝謝三公子照拂。”
“哪裏，既然入了清玄宗，便是我的小師妹了，照顧是應該的。”
聽這兩人口中的對答，黃皆一時恍惚，這一切都和本已發生過的事情大相徑庭，好似兩條背道而馳的道路，他經過了一條，另一條卻明晃晃扔到了他眼前。
“三娘，我是黃皆。”他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
三娘聞言，停止了與魏離歡的對話，轉頭看他一眼，欠身行禮道：“黃公子。”
禮畢，她淒婉道：“黃公子的名字，倒是跟我那位早夭的小少爺同姓。”
說著，眼淚一滴滴落下。
早夭？黃皆不可置信道：“可是你府中的六公子？他，他死了？“
三娘抿了抿下唇，眼淚更多，卻不作答。
“你說話啊，他死了？”
“這位兄台，夫人不想作答，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呢？”魏離歡收了釣竿，起身攔在兩人之間，冷聲道，“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