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章 前夕
除了張老四與那農夫低沉的痛哼，來客樓內一片死寂，酒客們看看地上那兩截在兩灘血泊中的手指，又看看那個自顧自飲酒的女子，心裏不斷回憶著曾聽聞的關於這位齊仙子的描述。
都說這位齊仙子溫和可親，優雅端莊，可之前發生的一切和眼前這一幕慘狀卻提醒了他們那則傳言有多荒謬，或是說齊仙子離宗遊曆了一番，連自己的性格都變了，變成了眼前這副狠辣果決的性子。
無人知曉詳情，也無人敢站出去觸這位齊仙子的黴頭，他們隻在心裏說道，也沒了談天說地的勁頭，自顧自低頭吃酒，維持著堂內詭異的安靜。
“行了，你們也別在地上賣可憐了，我師姐師妹們快到了，撿起各自的東西，從我麵前消失。”還是齊雪霽當先打破了堂內的氣氛。隻見她兩指一探，兩股靈氣飛出，將仍跪在地上的兩人托了起來。
張老四低下身，撿起地上的手指，見那手指切口還在流血，目光不免露出絲怨毒，趕忙將腦袋又低了點，也不謝麵前齊仙子，匆匆往樓上去了。
“那齊仙子，我們走了。”那農夫行了一禮，露出恭敬模樣。
“記住，下次再在背後說我宗門的閑話，我就將你們的舌頭、耳朵一並切了。”齊雪霽點點頭，平靜說道，語氣裏流露的狠絕意味讓農夫渾身一顫，上了階梯的張老四身形也是一頓。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農夫急促說道。
“滾吧。”
聽了這話，農夫這才又行一禮，匆匆跟到張老四身後離去。
等他們離開後，堂內依舊寂靜，齊雪霽也沒了聽這些遊俠胡侃的興趣，孤零零飲酒，直到幾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來客樓大門外，她才難得露出了一絲笑顏。
她的師妹們到了。
那三個身影著著自家宗門統一的潔白紗裙，頭上戴著素色麵紗，身材或高或低，那最小巧的那位，便是她的那位活潑可愛的小師妹宋鯉了。
她們正要從來客樓經過，齊雪霽正欲張口將三人喚住，卻見那個搖頭晃腦的小師妹當先轉過了頭，看見了來客樓大堂內獨自飲酒，舉止豪放的齊雪霽。
“二師姐在這兒！”宋鯉驚喜地喚道，跳過門檻當先向齊雪霽小跑而來，跑到她近前跳起，與她抱了個滿懷。
頭上的紗帽掉落下來，露出一個機靈可愛的小腦袋，在她二師姐懷裏蹭著，撒嬌著說道：“二師姐~”
“小鯉魚，好久不見了。”齊雪霽寵溺地揉了下她的頭發，又朗聲對大堂內未忍住好奇，轉頭朝這邊窺視宋鯉容貌的酒客們喝道，“轉過頭去，誰要再看一眼，我便挖了她的眼睛。”
這話一出，不僅是堂內酒客，就連三位師妹都嚇了一跳。
“二師姐，你怎麽變這麽凶啊？”懷中的宋鯉抬頭問她。
“小鯉魚，女子行走在這塵世，要是自己再不凶點，隻能被人哄騙。”齊雪霽收斂正飄散的心思，撤了臉上的“生人勿進”，柔聲說道，見懷中小師妹似懂非懂的模樣，輕笑一聲，抬頭看向跟著走近的兩位師妹。
“沈師姐和師父呢？”
“師父跟師姐先往清韻山上去了，本來小師妹也要過去的.……“其中一位師妹回答道。
“對啊對啊，娘要叫我去那破山，我才不稀得去呢，我就要來找二師姐。”宋鯉側過腦袋，將二師姐摟得更緊了些，“二師姐，我好想你啊。”
“行了行了，你先下來。”齊雪霽語氣更柔了幾分，曲起一根手指在宋鯉腦袋上一彈。
宋鯉“哎喲”一聲，抬起腦袋，癟著嘴看著她。
“說過多少次了，出門在外，要叫師父。”
“哦。”宋鯉揉揉被敲的地方，從二師姐身上跳下。
“吃過了麽？”齊雪霽對三人問道。
“來的路上已經吃了幹糧。”一位師妹回道。
“既如此，那碧雲你便先帶小鯉魚上去休息吧，二樓往裏走倒數第二間是給你們備的。清霜先留下，我有些事要問她。”她從懷中拿出把鑰匙，扔給回話的師妹後說道。
“是。”碧雲點點頭，走過來撿起紗帽重新遮回宋鯉頭上，拉起她手便向二樓走去。
……
“五師姐，二師姐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啊？”去往房間的路上，宋鯉偏過頭詢問，語氣裏都是好奇的意味。
碧雲也不知道二師姐為何會變了性情，敷衍著回道：“等你再大點，你就知道了，小鯉魚。”
“哼！你們都當我是小孩子。”宋鯉一聲輕哼，扭過頭去不理她了。
“可你確實是小孩子啊，滿十八都得再過四年呢。”說著，一隻手伸進麵紗，捏了捏宋鯉的小臉。
“哎呀你真煩。”宋鯉拍下她的手，氣惱地回了一句，隻惹來五師姐銀鈴般的笑聲。
她們打打鬧鬧地，走過一個個房間，往自己住處去了，在她們經過第四間時，那間房門輕輕關上，那張一直留神過道的眼睛也退回房門。
“晦氣！真他奶奶的晦氣！”書生合上房門，便聽到裏頭坐在床邊張老四的抱怨。
“今個算運氣不好，還能留下一條命你就知足吧。”那農夫就站在一旁，勸慰他道。
“王鐵衣，你倒是能忍著口鳥氣，老子不能忍。”張老四越想越氣，又聽見裏頭那位真“李兄”睡熟發出的鼾聲，手掌一握便給了躺在床上的“李兄”一拳，“你個蠢貨倒睡得安穩，嘶~~~”
李兄沒醒，他倒是感到一陣刺痛。原來是他氣憤過頭，忘了自己斷了根手指，而握拳的正是那隻受傷的手。
“張老四，這也得怪你，你在關北雪原瀟灑慣了，卻不知在這地界落英十三派個個都是惹不起的。”王鐵衣繼續勸道。
“我呸，狗眼看人低的賤貨。老子說幾句閑話又怎麽了？”
“你這.……”王鐵衣有些無奈，轉頭對門邊的書生說道，“韋遇，你也勸勸張老四。”
可書生聞言卻笑著搖了搖頭。
“話說得過分了些，但道理是這麽個道理，那齊仙子也實在是太過分了些.……”韋遇說道，略一停頓，轉了話鋒，“不過我剛才看門外過道，倒是看到了些有趣的事情。”
“什麽有趣的事情，現在這倒黴催的模樣，我聽什麽有趣事都覺得煩。”張老四怒氣未消。
“哦？可我剛才看見那位靈虛宮的小仙子跟另一個仙子回了房間。”韋遇緩緩說道。
“.……當真？”
“自然不會騙你。”
“那……”張老四抬眼看向韋遇，卻見他一雙目光並未瞧著自己，他順著韋遇的眼神看去，發現韋遇正看向他放在窗前桌上的那把刀。
張老四眉頭一皺，很快舒展開來，嘴角獰笑：“我懂你意思了，看來我要撿起’老本行‘了。”
“我可什麽都沒說。”韋遇擺了擺手，斷掉的切口已被他用靈氣封住。
“你也夠虛偽的。”張老四走到桌邊，從刀鞘裏抽出一把闊刀，轉動手腕，刀刃反射的陽光照在他半邊臉上，讓他更顯凶惡。
“我定要讓那臭娘們跪下來求我。”
……
鑰匙插進鎖孔，碧雲打開房門，進門後轉頭對外頭趴在過道欄杆百無聊賴看著樓下熙熙攘攘人群的宋鯉喚道：“進來吧。”
“嗯。”宋鯉應了聲，走入房間，剛一進便立刻扔下紗帽，蹦跳上裏頭那張鬆軟的床，彈了兩下後，她便轉頭一臉神秘地對碧雲小聲開口。
“五師姐，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哦，我們的小鯉魚還有秘密了。”碧雲見她這副可愛樣子，被逗得一笑。
“過來嘛~~”
“行，我過來。”碧雲應道，摘了紗帽，緩緩走到床邊蹲下，把耳朵一側，“你說吧，什麽秘密？”
“其實.……”宋鯉把嘴巴靠近碧雲，一隻手悄無聲息地往自己背後探去。
“其實什麽？”碧雲感到耳朵有些癢。
“其實我已經知道你們打算做什麽了。”宋鯉繼續說道。
碧雲一愣，立刻伸手抓向宋鯉揚起的手臂，可已經來不及了。
淡黃色的粉末揚起，盡數灑到了碧雲臉上，碧雲隻感到天旋地轉，隻來及說一聲“小師妹，你！”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哼！”見成功將她迷暈，宋鯉得意地說了一句，跳下床蹲下捏了捏五師姐的鼻子，才理所當然地說道，“對不起了五師姐，我才不想嫁給那個什麽三公子呢。”
說完，她朝左右張望了一眼，踮著腳走到窗邊，打開窗戶爬上窗台，聚起靈氣到腳底，默念所學的輕功口訣，隨後縱身一躍，穩穩地落在了來客樓的後院之中。
“自由的感覺真好。”她張開雙臂，享受地吸了口後院帶著草木氣息的氣味，由衷地感慨一句。
“是的，真好。”陌生的聲音應道。
“誰！”她轉過身，看見不遠處一個形態佝僂，仆從打扮的少年人正直直地看著她。
“你是誰？幹嘛.……偷聽我說話？”看見陌生人，宋鯉心裏有點害怕，強鼓起勇氣，梗著脖子問道。
“我叫皇甫靖，我就站在這裏，是你自己說與我聽的，請問姑娘，你又是誰啊？”那少年也學著她的樣子，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