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十年恨晚
“他們修行者,分凝氣、靈府、虛實、天人、長生,還有……”
“阿爸,還有什麽啊?”
“這阿爸也不清楚了,那個說書人也沒講。”
黃皆的意識漸漸蘇醒,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一男一女,一長一少兩人在聊天。
他剛一清醒,全身上下的麻癢與酸痛就傳到他身上,不禁讓他緊皺起眉頭,整張麵孔一縮,呻吟了一句。
“啊,阿爸,他醒了,他醒了。”女孩驚喜著說道,黃皆感覺到有兩隻冰涼的小手碰到了他的臉,一隻伸到額頭,還有一隻則捏在他的臉頰。他深吸口氣,睜開了眼,第一眼便見到一位少女眨著眼睛,歡喜地看著他。
她頭上戴著苗寨的頭飾,唇紅齒白,一雙眼睛就像月牙兒般可愛。
“阿伶,既然他醒了,你就好好照顧他吧,阿爸還得去幹活。”
黃皆側過頭看去,見一位中年漢子身裹粗布衣服,粗聲粗氣地麵向自己女兒說話,語氣裏裹帶著幾多溫柔。
“好啊,阿爸,你去忙吧,這兒交給我啦。”阿伶笑著應著。
等那漢子出去,黃皆側過頭,打量自己所在的這間屋子,也觀察著自己的情況。
這是間簡陋的小屋,一張床,一張桌子,角落裏聚在一起的柴火,幾乎便是全部了。而他自己,周身酸軟無力,連抬手都要費很大力氣。唯一驚喜是,他身上的傷口竟愈合了,隻留下幾些大大小小的肉色印記。
這是怎麽回事?黃皆心頭疑惑,自己這具身體僅僅隻是凡俗體質,那些貫通傷口怎會自己愈合。這般想著,便調出前世的自觀法門,本是下意識的舉動,可他心頭一念,居然便成功了。
他沒空細想,仔細朝體內看去,驚喜地發現在自己經脈處,有兩股屬性不同的靈氣正在繞著四處經脈流轉。
那之後發生了什麽?黃皆仔細回憶著,但隻能追溯到他被水箭“萬箭穿心”的情景。
“你怎麽不說話啊。”阿伶見他醒過來後腦袋擺來擺去,也不說話,忍不住當先開口。
“是你們.……救了我?”黃皆從自觀中退出,轉回頭瞧著麵前的小姑娘,有氣無力地說出了清醒後的第一句話。
“是啊,阿爸把你從湖裏撈上來的時候,你可嚇人了,就跟……就跟張漁網一樣。”阿伶嘰嘰喳喳地應道,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轉,接著問道,“你是誰啊?你年紀也不比我大多少,怎麽把自己弄成那樣。”
“我叫.……皇甫靖。”黃皆從過往九十八段人生裏拎了個名字,開口回應。
“皇甫靖……跟那兩夥人前幾日找得那個人名字好像。”阿伶手指點在唇上,思索了一會說道。
“哪兩夥人?”黃皆心頭一緊,不動聲色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他們沒到家就被阿爸打發了。”
“是麽.……你阿爸做什麽去了?”黃皆換了個話頭。
“他去春蠶湖上打魚了。”
“現在去打魚麽?”黃皆看向敞開木門外的暮色天光。
“還不是……還不是那個什麽‘論仙會’過二十來天就要辦了,到時候春蠶湖就得讓給那些修行人,我們捕不得魚了,現在阿爸才一早到晚地去湖上。”阿伶語氣不滿,跟黃皆抱怨道。
“‘論仙會’.……”黃皆心思一轉,追問阿伶,“哪個門派辦的?”
“清玄宗。”
果然。黃皆雙目一眯,魏離歡的那張臉又從心底浮現。
“你在想什麽呢?”見他又走神,阿伶抬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拍,不滿地開口。
“額……沒什麽。”黃皆將發散的目光收回,話鋒一轉,“你這有沒有符紙啊?”
“符紙?”有些奇怪他怎麽突然問到這個,愣了一下才繼續道,“我家肯定沒有啊,隻有巫師爺爺那才有這些。要這個幹啥啊?”
有就好。黃皆心頭一鬆。
“能幫我去討要幾張麽?”他也不回答有何用處,自顧自開口請求。
阿伶站起身,數落他道:“真是的,連句謝謝也不說,一開口就支使別人。“
她說歸說,還是邁著小步子朝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回頭望了一眼黃皆。
“那你好好睡覺吧,過些時間阿爸就會回來做飯了,我去巫師爺爺那。”
屋門掩上了,將黃皆藏進了黑暗,淹沒了他勾起的嘴角。
……
晝夜變換,轉眼之間便是十天過去。
“皇甫!皇甫!吃飯了!”阿伶亮著嗓子,喊著遠處盤腿坐在湖岸邊低頭畫符的黃皆。
囉嗦。黃皆心中念道,握著炭筆的右手不停,專心地描下最後一個筆畫。隨後站起身,將符紙藏進懷裏,與之前已經畫好的湊在一塊,才轉身慢吞吞地走向小屋外支起的小小飯桌。
阿伶也不等他,早已坐在了圓桌邊,低頭喝了一口白粥,筷子夾起青菜放到黃皆的碗裏。等他走到旁邊,斜著眼睛瞟了他一眼:“吃飯也這麽慢。”
黃皆也不理她,自顧自坐下,心思卻不在這張飯桌之上,已經順著春蠶湖飄到了那座掛著鈴鐺的山門外。
“阿伶,不禮貌。”中年漢子端著一條蒸魚走來,將魚擺到桌上後,扭頭數落了阿伶一句。
“他才不禮貌呢,阿爸,你看他,又走神了。”阿伶癟著嘴,桌下的小腿踢了黃皆一腳。
從她的話語中聽出,黃皆的走神並不是一次兩次。
“行了,吃飯吧。”中年漢子嗬嗬一笑。
“阿爸,你偏心。”阿伶嘟噥一句,賭氣地不再開口,低頭喝粥。
黃皆也樂得她不說話。他喝著粥,空閑的手摸向懷中的十張符紙,魏離歡的臉仿佛又出現在眼前,喚起心中的一絲殺意。
“過幾日就熱鬧咯。”中年漢子的聲音響起,黃皆收回心思,抬頭看去,見阿伶的父親正偏著頭,看向遠處平靜的春蠶湖。
“再熱鬧跟我們又沒關係。”阿伶還是憋不住性子,出口應道。
“那還不是你不願意修行,不然前些年落英十三派招徒的時候我就把送去考核了。”
落英十三派,坐落在春蠶湖朱雀郡流域,十三派建派至今便隻招女弟子。
“我才不去呢,修行那麽無聊,我有阿爸保護我就夠了。”
“阿爸又不能護著你一輩子……”中年漢子回頭溫柔地看向自己女兒,看見阿伶聽了這話拉下了嘴角,忙不迭地把後半句放回了肚子,改口道,“好好好,阿爸會一直護著你的。”
阿伶這才變換表情,露出微笑。
“‘論仙會’邀請的那些門派當日到了,直接便上山麽?”黃皆開口詢問。
“那不是,清韻山山腳下有個小鎮子,他們大概都會提前到,到那所鎮子裏休憩,清玄宗的山門隻在大會當天才開放。”
“哦。”黃皆點了點頭。
“皇甫,你難道也想去參加啊?”阿伶看著黃皆,不知想到了什麽,哈哈笑了起來。
“畫符可不是修行啊,皇甫,不然巫師爺爺年年都能去了。”
“我隻是問問。”黃皆麵色不變,回了一嘴後繼續吃飯,讓阿伶的笑聲又憋了回去。
……
他當然不隻是問問。
這天半夜,裝作睡熟的黃皆從假寐中睜開眼,慢慢下了床,穿好衣服,手指點了遍符紙,輕手輕腳地走向屋門,拉開一點後鑽了出去。
就不告別了。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那兩間小屋,輕聲說了句“謝謝”,便要轉身離開。
“你要走了麽?”剛走了一步,中年漢子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那間小屋的屋頂,看見月色之下,阿伶的父親坐在房頂,正朝他這邊看。
“我要走了。”他點點頭,語氣平靜。
這個男人並不是普通人,這一點他早已察覺。
“去參加‘論仙會’?”
“不是。”黃皆搖頭否認,“去殺人。“
“殺誰?”
“魏離歡。”
“清玄宗的三公子麽.……”中年漢子一怔,似乎也被他的話語驚住了,好一會後才繼續開口,“你現在的本事,怕是近不了他身,你仍年輕,為何要急在一時呢?”
“我想殺誰,可不會等十年,我不信那一套。”黃皆冷聲道。
“哈哈哈哈,有趣。”聞言,中年漢子於月色下開口大笑,腳步一點,從房頂飛落,穩穩得落在黃皆麵前,“你倒是有性格,可你就這樣去麽?”
“嗯,再見。”黃皆應道,轉身便要離開,肩頭卻被中年漢子拉住。
他左手雙指一合,向後抬手,一道紫雷從兩指間飛出,射向身後。
“莫要緊張。”中年漢子張口一吸,將紫雷吞入體內,才接著開口,“我隻是想幫你個忙。”
“幫我?”
“外頭到處是朝廷和清玄宗的探子,他們依舊在找你,你這張臉一露麵就是張活靶子。”
“你是說,易容?”
“是的。”中年漢子鬆開手,越過黃皆朝著停在春蠶湖岸邊的小舟走去,“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