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春啼
歸元十五年春,欒陽朝太後逝去剛滿一年,幼帝正十八歲,連臂上黑紗都未摘下,便急匆匆地搶回了大權,與攝政王撕破了臉麵,秘派十五勇士潛入王府一場酒宴內,將攝政王分屍之後,誣其謀反,於國境內大肆追捕其餘黨。
“駕!”策馬聲響起於烏鴉郡外林蔭道上。
二十位騎手身披黑甲,背掛長弓,腰配製式短刀,駕馬於初春小雨下疾奔。他們得到消息,幾日來追尋的一個目標正向著郡外的那泓春蠶湖逃亡,他們需要盡快趕到那,將目標捕獲,或是直接殺死。
“給老子再快點,讓他們逃脫了,全給我自斷一指,去項大人府前跪著。”
“是!!”答應聲洪亮。
他們催著身下馬匹,速度又快幾分,片刻之後,終於見到了雨中的春蠶湖,湖邊披著蓑衣,正在垂釣的老翁,以及上了湖邊小舟的那些個姿態不同的朦朧身影。
“放箭!”見艄公已提槳,就要把小舟推離湖岸,領頭人大喝一聲,抽出背上弓箭,另隻手從掛在駿馬上的箭盒內抽出三根黑羽箭,拉滿弓弦,與屬下們一同朝那些個人影射出,於半空變成一股箭雨,撕破雨幕紛紛落下。
眼見它們就要落到船上,這時那蓑衣老翁動了,隻見他兩手把魚竿往上一提,魚鉤釣起水草,也釣起春蠶湖的湖水。
一掛水牆躍起,所有羽箭被其所擋,刺進了水牆內它們自個的倒影中,再出後便失了前勢,筆直地往下跌落。
“莫老頭,果然是你!!”領頭人咬牙喝道。
“昏君鷹犬也知道老朽,老朽可並不怎麽高興。”老翁聲音清冷,平淡回道。
“今個就先要你的命!”領頭人雙腳於馬腹一踩,整個人從駿馬上竄起,扔下長弓,右手拔出腰間短刀,向老翁處飛躍。短刀高提,刀身內似有陣陣猛虎嘯叫向外傳出。
“沒想到你們也甘於做廟堂鷹犬。”老翁認出了領頭人的功夫,一聲輕語似歎息,待他來到近處時,手中釣杆一甩,魚線化作遊蛇,滑向半空,纏上了領頭人劈下的短刀,魚鉤直往領頭人的雙目刺去。
領頭人後仰躲過,同時暗運周身功力,手中力道又加了幾分,刀身壓到了釣竿之上,把細長的釣竿彎出了弧度。
“去死吧。”領頭人獰笑道,空閑的左手成爪,掌心赤金光芒流轉於五指,落向老翁頭顱。
“老朽還未活夠呢。”老翁後背朝前一曲,腦袋躲過領頭人這一擊,隻讓自己頭頂的草帽被他抓落,身上蓑衣鼓起,隨後碎裂成一根根草葉,刺向領頭人,而那魚線也調轉了方向,從後繞向領頭人的脖子。
“我這百轉千回的功夫看來最適合對付你們虎山子弟。”
“那可不一定。”領頭人手腕一扭,短刀變斬為削,刨向老翁仍握在魚竿的手掌,而身子卻往下一縮,立刻矮了幾寸,堪堪躲過前後的追擊。
“果然是鷹犬,連那個太監的功夫也學了。”老翁須發飄起,衣服上聚的氣向四處噴出,將他推得離開領頭人幾丈。
……
“莫爺爺好厲害啊。”女孩放下艙室的遮布,那張俏麗的小臉上滿是雀躍,轉頭對坐在艙室裏一大一小的男女說道。
她叫黃蛟,坐在更裏頭閉目假寐的是她的兄長黃皆,而在更裏頭的是她的母親,也是她爹爹的第三房妾。
聽到她說話後,兩人反應不一,一個仍自顧自假寐,似乎未聽到自己小妹的話;而她的母親則擺出一個勉強的笑臉,從惶恐蹦跳的心裏提起了些精神,輕聲回道:“是嗬,莫爺爺很厲害,很厲害……”
當然,黃蛟隻懂人的表麵情緒,聽到娘這麽說,更加顯得高興,蹦跳著跑到了哥哥身邊,拉起了哥哥的手,搖晃著問道:“黃皆哥哥,你說是不是嘛。”
黃皆眉頭一皺,終於提起眼皮,瞧了她一眼。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的第一眼。
嗬,又是這種破事麽?
他的眼神在這個妹妹身上流轉了一會,內心情緒複雜,而這種複雜的情緒也通過他的眼神傳遞了出來。
“哥哥,你幹嘛這麽看著我。”
“沒事,找個地方坐著,別亂跑。”他麵無表情,口裏說出了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句話。
他的聲音有些虛弱,不帶一絲煙火氣。
黃蛟扁了扁嘴,“哦”了一聲,乖乖坐到黃皆身邊,裙擺下,兩隻小腿輕輕甩著。
黃皆搖了搖頭,重新閉上眼,把心思放回自己身上。他腦子裏,各種紛亂的記憶冒出,攪在一起,讓他一時有些恍惚。
按理說,自己應該懵懵懂懂地過這一世,等著又一次的死於非命,可現在,他卻什麽都記起來了。
九十八段人生,以及一切的源頭,從天帝那張遮蔽天日的龐大麵容裏吐出的審判之言。
妖仙黃皆,領十萬輪回之苦,三界五行,不入仙班。
嗬,當我稀罕麽?
黃皆內心嗤笑,跳過了這一段。
思索了一會,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竟然從無知變得全知,便搖了搖,不再憂心。
現今的他,輪回於一名與他同名的少年人身上,乃是前攝政王,現在的天子第一號謀逆的六子,父親被殺後便跟三娘和妹妹由府內客卿護著,逃了出來,此刻坐上了船,正要往一座山門而去,投奔三娘曾經的宗門,清玄宗。
複仇戲碼?真是老套,都經曆過十多個一模一樣的故事了。不過這家夥虧得與我同名,身子骨也太弱了,估計連起身都得暈一會。
他對新獲的身軀有些不滿,原身體的主人顯然從未修煉過任何功法,隻是個養尊處優,被酒色掏幹身子的公子哥而已。
既如此,試試第十八世所學的咒術能不能用。
他左手中指食指並緊,嘴唇輕動,默念口訣,手腕一翻,隻見一道電光從兩指間一閃而過。
“哥哥,哥哥,那是什麽啊?”黃蛟看見了那道微弱的光芒,趴在黃皆肩頭,好奇地問道。
“戲法而已。”黃皆的回答更顯虛弱,這一次的念咒又奪走了他的大半精力。
“我還要看,我還要看。”黃蛟嘰嘰喳喳著,又纏上了兄長。
真夠煩的。黃皆心頭煩躁,臉上仍舊一副不動聲色的表情。
“好了,蛟兒,別鬧你哥哥了。”三娘拉住自己女兒的手臂,把她從黃皆肩上扯了下來。
小孩子的心性總是善變,黃蛟轉頭便湊到了自己母親的身邊:“媽媽,你怎麽不開心啊。”
離那座山每近一分,三娘臉上的憂心與忐忑便重一分,現今,連黃蛟都能看出她的愁緒。
“沒什麽.……”三娘把頭側到一邊。
黃蛟歪了下頭,盯著她的母親看了一會,接著心思又變了。
“那我看莫爺爺打壞人去。”她是個閑不住的性子,見娘和兄長不搭理她,便又要朝簾布方向走去,剛走一步,小手便被黃皆拉住了。
“林德,把這鎖了。”黃皆喚的是外頭艄公的名字。
“是,少爺。”外頭傳來回應,接著便是槳板敲在懸掛艙門上的聲音,隨後兩塊木板落下,嚴絲合縫地關上了兩頭的艙門,堵住了透進的那點微光。
“哥哥,你幹嘛啊!”
“沒幹嘛,死人沒什麽好看的。”黃皆緩緩站起身,也不理自己這個便宜妹妹呆愣的樣子,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一點後對三娘問道,”三娘,你的宗門可還會認你?”
三娘伸手在艙室桌上找出火柴,點了油燈,並不作答,可那抹嘴角的惆悵卻是實實在在地給了他答案。
又將有一出哭哭啼啼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