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母親的友人
藍展穎本還以為花慕涼說的去玩,是單獨想和她出去逛逛。沒想到完全是多想了。
四月裏的桃花開的美麗,而李家莊種了滿村子的桃花,最是引人流連忘返,遊客眾多。花慕涼便挑了個好日子,帶上了一群姑娘們,包了整整五座馬車方才浩浩蕩蕩上山去。
按花慕涼的說法,這時候讓姑娘們去露露臉,也好讓那些個人記住醉倒芳叢有美人,讓他們惦記著惦記著,便上來送錢了。而這日子杏花映著美人嬌顏,那叫一個人麵桃花相映紅,更令姑娘動人,也顯得有才情。所謂名聲,就這樣傳了出去。
而按藍展穎的解釋,那便是集體撩騷。花慕涼一臉嫌棄道她沒有才情。
藍展穎無所謂,本來便是靠武力為生的人,要那勞什子才情何用。
出來後是尋了個地方讓姑娘們都住下。村莊住宿條件自然是比不得醉倒芳叢,隻是好在還有些整潔,她們倒也不見嫌棄。最後花慕涼單獨一間屋子,柳如思同樣也是一間屋子,不過屋子沒有花慕涼的氣派。剩下的姑娘們兩個兩個一間屋子,藍展穎與輕衣住在一處。
到了中午時又上來了一個青衣侍從,藍展穎認得他,正是在縣衙裏頭有過一麵之緣,後來不知怎的又不見了,存在感極其的低。
所以後來他又不見了,藍展穎也沒有發現。
下午吃完飯後各自行動,藍展穎尋了個機會也便自己一個人溜了。
許多人都知曉這李家莊山頭上的桃花絢爛,卻極少人知道這李家莊山腳下,沿著碎石路走到盡頭,有一懸泉瀑布,從高處之上傾瀉而下,激起團團飛花,力拔千鈞之勢,令人心生激蕩。
而這瀑布的不遠處有一陋室,泥磚做牆,青瓦為蓋,已經多年沒有人居。
那是藍展穎母親小時候的住所。
藍展穎再次來到此處,心中不免有些傷感。
母親死前,她與她大吵了一架,離家出走整整三月不歸。
母親死後,她得知消息趕回來時人已下葬。她連母親的殮容都沒有見到。
那是她這輩子的遺憾
風卷落了桃花,片片桃花於空中飄舞,輕旋,沒入泥中,卷入泉內。
藍展穎突然間抽出了長槍,鏗鏘聲下便將三節的槍組裝完畢,緊接著是一槍刺出。槍風挑起了地上桃花,紛紛揚揚便在空中重新飛揚。
“我本雲端一散仙,
社稷重,封疆塞寒,於我值半錢?”藍展穎怒喊出聲,槍鋒直擊岩石,刹那間飛沙走石,迷人眼睛。
“我本雲端一散仙,
人情故,世間百態,於我如雲煙!”
又是一槍擊出,藍展穎挽個槍花,麵前巨樹搖搖欲墜。
“我本雲端一散仙,
江湖闊,英雄義氣,於我皆虛妄!”
長槍槍直指蒼穹,似乎要將這天都給戳出一個洞。
“莫不如,莫不如折花入酒,
問前方客,能飲一杯無?”藍展穎撤了長槍,緊緊握住抬頭望天。
許久,方才長歎一聲,再次將長槍收回了懷中。
花慕涼緊緊地凝著她,看她絕世槍技,聽她胡言亂語,恍惚間一陣心酸。
“你有一槍破蒼穹,浮天碧海奈你何?
你有一槍斬邪魔,魑魅魍魎奈你何?”花慕涼喃喃自語,“莫不如將萬般放下,待我為你……披荊斬棘……”
他知曉這般執念的痛苦,他為她而心疼。
兩個人都如此背負著執念,在這樣的荊棘路上一路前行,是真正的荊棘穿入骨,萬般涼人心。
風穿過山崖,似鬼哭狼嚎。花慕涼久久站在林後,終於還是轉頭離去。
藍展穎開了門,進那屋中取了水桶,至瀑布邊打了水,便提著水回去打算收拾收拾這屋子。
她沒想到這小屋子竟然也會有來人。藍展穎扭幹了抹布,側耳仔細聽來,腳步聲聽起來是個女人,正往這屋子而來。
藍展穎愣了愣,這屋子在山腳下,樹林中,地方偏僻,怎的能有人找來?而且聽這腳步,似乎對此地還熟悉得很。藍展穎看看周圍,屋子四方一塵不染,水桶中還有一桶水。這痕跡無法短時間內掩蓋,於是她舍了藏起來的念頭,繼續將桌子擦拭。
女人果然停在了屋子前。
“這門怎的開了……莫不是有賊?”女人喃喃自語,而後很快地笑著否定了自己,“清英大姐這屋子有什麽好偷的。”
藍展穎身形一頓,她母親名字就叫李清英。看來這女人與母親相熟?
“清英姐,果然是你回來了!”女人推開了門,藍展穎回頭,正與她對上了視線。
“不對……”女人忽然遲疑了一下。
“您好,您認識我母親?”藍展穎停下了動作,微笑道。
“你……真是像極了你娘。”女人吃驚道,“咋一看我還以為是清英姐回來了。”
女人看上去有三十來歲,膚色略有些發黃,但仍舊是一個清麗的女人。服裝料子也不錯,應當不是村姑。藍展穎實在不曉得她是誰,她曾經將這李家莊翻了個天,從未見過她。
“我自小與母親長得相像。”藍展穎微笑道,“不知您是?”
“哦,”女人反應過來,款款一笑道,“我叫紀雪,你母親於我有恩,是我的恩人。”
“我名喚藍展穎。”藍展穎微微一笑,順手洗幹淨了抹布,“家母與我說過您,隻是我來此許久,都未曾見過,故無法上門拜訪。”
女人上前幾步道:“這也正常,這些年裏,我陪相公上京都趕考,來回路途遙遠,故也沒機會回來。如今我相公在鄰縣謀了個閑官,這才回來了。”
“原來如此。”
“不知清英姐和林大哥如今身體可康健?”
“林大哥……”藍展穎心裏回想,絲毫想不起來母親有哪個相熟的人姓林,可聽這紀雪的說法,她母親倒像是和這林大哥十分相熟,最終還是去往一處的。也因為如此,她才會在問候母親的同時也問候了他。
“家母前年……已經,”藍展穎垂眸,“死了。”
紀雪雙眼瞬間湧上了淚意:“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此事。”紀雪上前幾步,也不嫌棄她的手髒,就這般握住了她的手,“好孩子,是我的錯,喚起了你的傷心事。”
藍展穎見她神色不像作假,忙拍拍她的手道:“無事,快請坐。”藍展穎拉開了一張椅子請她坐下,又道,“你也莫要太傷心了。”
紀雪拿絲帕抹淚。
“不知您所說的林大哥是何人?”藍展穎試探性問道。
“你不知曉林大哥?”紀雪反倒是驚訝了。
藍展穎歎了一口氣:“不大想的起來了。”
紀雪看了看她,慢慢道:“林大哥全名叫什麽我也不大清楚,隻記得他是一個很有才氣的男子。”
“有才氣?”藍展穎皺眉。
“人長得俊俏,能吟詩作對,也能上山打山賊。我相公是當今的進士,也慚愧自己的學識不及林大哥一二。”紀雪道,“那時候他和你娘親走在一塊,郎才女貌,村裏頭的人都以為他們會是一對,後來才知道了你娘親和他是兄妹。”
她母親從未曾和她說起過她還有個兄長。藍展穎心中訝然,臉上卻一臉恍然大悟:“原來是大舅舅。”
紀雪眼神微微放空:“那時候你母親是這縣城裏大戶人家的小姐,卻從來不喜歡繡花,而去學那男子才操練的武功。學的還有聲有色的,縣裏的男子都不是她的對手。我們那時候很羨慕她。”紀雪歎了口氣,“可惜後來李家沒落了,你母親也不見了蹤影。若非我無意間跌落山崖被她所救,怕是連我都不知曉你母親在這山崖底下。”
“為何您會失足落下了山崖?”藍展穎問道。
“上山裏賞桃花,遇到了狗賊。”紀雪的眼神帶了些怒色,“他們奪財之後扔想搶我回去當壓寨夫人,我便跳了下去。”
藍展穎肅然起敬。
二人又說了一些話,通通是有關藍展穎的母親以及那位林大哥的事情。之後紀雪邀請她有空的話可以過鄰縣去找她,有麻煩的話她或許也能幫得上忙。藍展穎謝了她的好意,表示以後會上門去拜訪。
雖說那林大哥是素未謀麵之人,但在紀雪的話下,藍展穎隱隱約約對這不知何處出來的大舅舅有些好感。
很神秘的一個人,神秘到即使藍展穎是她母親的女兒,也從未曾從她母親口中知道過這個人。
或許是母親有意地在掩蓋他的存在,刻意地撇清關係,以至於即使是親近無比的“大哥”,也從她母親的口中消失了。又或許,母親的死,就和這個大哥有關呢?
山上春風又夾帶了桃花下來,紛紛揚揚卷了一地。藍展穎走出門去,看這山水,看這桃花。一隻傳信木鳥晃悠著翅膀向她飛來,藍展穎看著眼熟,那傳信木鳥撲閃著翅膀,就停在了她的肩膀上。
比一般木鳥都要胖一圈的小東西,可不就是那花慕涼特意弄來和她聯係的嗎?
藍展穎摸了摸它的羽毛,不自覺地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