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夢中記憶(下)
此戰關乎生死。
老天也仿佛感染了這種激張的氛圍,雨滴如同迅疾的羽箭劈裏啪啦地往下墜落。
雙方交戰地難舍難分,有人倒下,有人仍舊在堅持。
有過兩麵之緣的少年,半月多不見,清秀稚嫩的臉孔多了幾分冷峻和剛毅。雨水順著他初顯棱角的輪廓滑至下頜,身上的血漬被雨水衝淡,滴滴答答落進水窪。
對麵,領軍單膝跪地,身下的水窪已經血紅一片,顯然也到了強弩之末。
突然,少年單腳一蹬,憤然飛起,虛晃了一招騙過對方的視線,而後,一個反身手中利劍橫過對方的咽喉。一股熱血噴出,“啪”地一聲,男人直挺挺地栽進了水坑中,再沒能爬起來。
少年喘著粗氣,身子晃了晃踉蹌了兩步,像是隨時都要倒下去。
喪隊的十幾名仆役,以及前來攔截的軍士,唯有他一人還活著。
“妤菀”避過腳下的泥濘,走到少年跟前。她真的被他吊起了好奇心,單單她遇上的就有三次,她沒遇上的截殺隻怕更多。到底是何方神聖如此想不開,下界來經曆如此淒慘的命運?
“參見冥主大人。”身後突然響起的男聲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這聲音像是許久都沒開嗓子了,音質有些沙啞幹澀。
“妤菀”微微側過身,來人一身鬼差的黑袍,手中提著拘魂的鎖鏈,正衝她行著大禮。
“嗯。”她矜貴地點點頭,“做事罷。”
“是。”鬼差應罷,便著手將一個個將將成為新魂、尚且懵懂的魂魄拘起來,準備帶往酆都。
事罷,“妤莞”轉身欲走,卻感覺腳麵陡然一重,她低頭一看,卻見本已重傷昏迷的少年顫顫巍巍地伸出帶血汙的右手,扣在她的腳麵上,妖嬈的曼珠沙華上瞬間留下四指泥印。
“妤莞”心頭一跳,頓覺不可思議。都已經成了凡人了,竟還能觸碰的到她?
“救我……”微弱嘶啞的呼救聲從他喉嚨裏飄出來。
“妤莞”愣了幾吸,終是伸出手將他一提,瞬間,兩人便置身在了千裏開外的一座廢棄的廟宇之中。
少年的傷勢很重,不提內傷,單單是外傷,林林總總加起來就有數十多處,全身上下幾乎都找不出一塊完好的人皮。
“妤菀”越發好奇,到底是哪個想不開的上神,非要這般折騰自己。
她斜倚在沉淵上,盯著少年瞧了半晌,也沒瞧出他是何方神聖,倒是在發現對方昏迷發熱之後,思量再三,到底出了手。
這一動便折騰了半宿。
事畢,“妤莞”籲出一口氣,坐回沉淵,閉目養神。
接近破曉之際,時值一天之中最暗的時段,無形的殺意在破廟外蕩漾開來,又是那群窮追不舍的殺手。
“妤莞”不勝其煩,右手一揮在少年的周身布下一層結界,而後懸於半空,看著那群蒙麵人仿佛沒頭蒼蠅在破廟內翻找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似丈二和尚灰溜溜地撤了出去。
“妤莞”回頭,卻冷不防對上一雙烏黑的眸子。
眸子裏沒有半分迷蒙,顯然少年不是將將蘇醒,也不知他看到了多少。但從他準確無誤地捕捉她的視線來看,他能瞧見她!
這是極少見的。
照理來說,曆劫的上神在下凡之前會封印自己的元神,下凡後便是個實實在在的凡人,斷然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才是。
“妤菀”沒有說話,下一吸,就見少年翻身坐起,單膝跪地,姿態不卑不亢地道:“禦臣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在他跪地之前,“妤莞”便從半空降下,極快地側身避開了他的這一跪。雖說少年現在是個凡人,可真身卻不是,若她真受了這一拜,隻怕是要麻煩了。
“合該是你命不該絕。”“妤莞”神色淡淡。
她的意思和態度再明顯不過,他命當如此,救他根本不值一提。
“妤莞”話音剛落,耳中就聽到一陣清脆的叮當聲,是小狼身上所係的招魂鈴所特有的脆響。
“你好自為之罷。”她丟下一句,轉身欲走。
“等等!”禦臣出聲阻攔,情急之下的動作扯動了傷口,鮮血從紗布內滲出,他卻不自知,焦切地望著“妤莞”,“前輩留步!”
“何事?”
“禦臣已無路可走,求前輩相助。隻要前輩肯出手,禦臣必結草銜環相報!”少年言辭懇切,神色忐忑又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堅定。
“妤莞”垂眸,思索了片刻後道:“助你也並非不可。”
她話未落,少年的眸子裏便迸發出灼灼的亮色。
在他希冀的目光中,“妤莞”補充道:“但你得允我一個承諾。至於是何承諾,此時我還未想到,待需要時再告知於你。”
“好!無論何時,隻要前輩言講,禦臣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妤莞”本意要的是禦臣的真身,也就是那位下凡曆劫的上神的一個承諾,那可是多少奇珍異寶都換不來的。
……
她不費吹灰之力將人護送到對方位於偏南封地的外祖家,之後也沒有遠離。
一年又一年輾轉,“妤莞”眼看著禦臣從一個堅毅的少年長成風度翩翩的清俊之才,從一無所有、寄人籬下的孤苦世子變為滿腹經綸、任誰都不敢輕視的佳公子。
而在不知不覺間,禦臣也以一種潛移默化的姿態慢慢滲透到她的周遭,等“妤莞”某一日恍然回神,才驚覺他對自己的稱謂竟不知何時,從“前輩”變成了“姑姑”,又從“姑姑”變作“莞姐”,最後直接就成了“莞兒”。
她自誕生之日起就隨在父神身邊被悉心教導,數萬年前又被委以重任執掌冥界,之後,一直遊曆凡塵,品美食,好美酒。雖看遍世間百態,卻從未親嚐過“情”之一字。
而當“妤菀”終於明白自己對禦臣懷有何種心思,是在禦臣及冠那一年,為籠絡草原的勢力,他迎娶草原酋領之女為妻之時。
那一場於禦臣和草原而言的盛事,讓草原上的篙火燃燒了整整三天三夜。整片草原載歌載舞,人人臉上都洋溢著微笑和祝福,排斥那場婚事的大約隻有“妤莞”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