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傷魂(四)
司瑾然轉過頭,看向另外一側的老管家,開口道:“陳叔,依照行程看,我們應該已經過了玉華嶺了,前麵河道的境況如何?”
“是的,大少爺。”陳叔恭敬地回道:“已經進入河澤地界的河道了。凍冰尚未融化,不過都堆積在了兩岸,老奴已經囑咐過他們,務必小心駛船,切不可碰到任何浮冰!待會兒老奴出去,會親自盯著。”
司瑾然點點頭,陳叔辦事一向妥帖,麵麵俱到。此次洎江冰封,千年難遇,浮冰的厲害,陳叔不可能不知曉。
“哥哥,陳叔曉得的,你且寬心好了。”司芙霜將藥碗端過來,遞到他跟前,“先把藥喝了,莫要涼了減了藥效。”
三人六隻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司瑾然內心又是無奈又是好笑,接過藥碗,麵不改色地一口飲盡。
三人俱是鬆了口氣。
陳叔一臉放心,道:“大少爺,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司瑾然輕笑著點點頭,將藥碗遞還給司芙霜的同時轉向身側的司劍,道:“將那幾本賬本拿過來。”
“是。”司劍麵無表情地應了一聲,正要朝案台走去。
“等等!”司芙霜突然開口打斷二人,秀眉深蹙,一臉不讚同地看著司瑾然,“哥!你才剛把藥喝完,該是好好躺著休息!”
要說整個司家,司瑾然最怕的不是司家那些個心懷鬼胎的叔伯長輩,卻是外柔內剛的母親和這個古靈精怪的胞妹。因為他的身子骨素來差極,所以對待他,他們總是極為重視。就比如說此刻,他不過是想察看下幾本賬本,芙霜就已經喋喋地吐出一婁子話來了。
“哥哥,你堅持今日一大早登船我本就不讚成。與那些商戶約定的時日迫在眉睫又如何,想我司家在大西北立足多年,難道失了他們我司家便不成了?你為何一定要如此逞強?那幾本賬本改日再看又有什麽打緊?你可有看看你自己的臉色?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該念著娘,還有我和二弟啊!”說到最後,漂亮的眼眸中隱隱有水光浮動。
司瑾然最怕的便是如此,他的身子骨他自然是最清楚的,可他們卻總把他當成一碰就碎的陶偶,凡事都不讓他逞能、放肆。
他心裏無奈,隻能妥協。
司瑾然苦笑著,連連妥協,“好好好,我不看了,司劍,莫要拿了。”見司芙霜還皺著眉,依舊不甚滿意,連忙道:“我這便躺回……”
他話音未落,突然,一陣噠噠的略顯錯亂的腳步聲在艙外響起,接著便是窸窸窣窣、刻意壓低了的說話聲隱約傳來。
“……浮屍……死……”
“女……凍僵……拉上來……”
“……氣息……”
“……”
因為司瑾然身子骨弱,所以居室周圍素來都較為的安靜,而船艙的隔音又不比司宅,所以,盡管外麵的人刻意壓低了嗓音,但仍有隻言片語飄了進來。
“司劍,你去看看,莫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司瑾然側頭吩咐道。
“是!”司劍沉聲應道,當即跨步朝艙門走去,筆直勁挺的腰杆仿似一棵青鬆。
司芙霜的目光不知不覺就飄到了他寬闊的後背上,不知想到了什麽,被室內暖爐熏得緋紅的臉蛋竟越發的紅潤了,眸光閃爍著羞澀和甜蜜。
不到幾吸的功夫,司劍便推門走了進來,躬身朝司瑾然回稟道:“回大少爺,他們在江中發現了一名女子。”
“女子?”司瑾然眸中劃過一起狐疑,蹙眉吩咐司劍道:“你立馬前去請顧神醫到甲板上去,霜兒,我們一同去看看。”
“是!”司劍領命,轉身又匆匆出了艙門。
“好!”司芙霜點點頭,轉過身從榻上取來一件灰色狐裘給他披上,而後推著他慢慢出了船艙。
待二人到達前頭甲板上的時候,一名滿頭白發的童顏老者正半蹲著身子察看著什麽,正是司劍前去邀請的顧神醫。他的周圍站滿了商船上的夥計,司劍也立在一旁,垂首看著地麵。從眾人腿腳的間隙,依稀看到有一道人影躺在甲板上,身著藍白相間的袍子,袍子已經濕透,甲板上濕噠噠的淌了一灘的江水。
“大少爺來了……”
“是大少爺……”
“……快讓讓……”
“……”
有人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坐在輪椅上的司瑾然,圍攏的人牆自覺地朝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通道來。
司芙霜推著他繼續往前,視線一路鋪展,被顧神醫擋住的人影也逐漸顯現出全貌來,藍白相間的袍子、纖細的腰肢、隆起的胸脯,白皙細膩的脖頸,如水草般糾纏的墨發,竟是一名女子!
隨著顧神醫將覆蓋在她臉上淩亂的發絲一一撥開,女子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麵目。隻聽見,周圍此起彼伏的抽吸聲。女子修長微斜的眉如霧中遠岱,秀鼻似身後蒼翠的玉華嶺,輪廓高挺,唇瓣淡薄適宜,微微抿著,延伸至兩側,嘴角輕輕上斂,仿佛帶著一絲笑意。
她的膚質白皙細膩,臉上沾滿了濕漉漉的水珠,如此色澤、渾身盡濕的狼狽模樣,給她添了幾分柔弱,然而,那對修長的眉宇,以及即便闔著也顯得狹長的眼形又給她增了幾分英氣,柔弱和英氣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放在她身上卻沒有絲毫的怪異感,反而有種特別的氣質。仿佛,她本就該是如此的。
人牆之中,一時間變得鴉雀無聲。
過了半晌,司芙霜才訥訥地吐出一句話:“好美……”
這句話,也成功喚回了所有人的理智。
司瑾然斂去臉上的異樣,看向正替女子察看的白發老者,問道:“神醫,這女子如何?可還有救?”說著,目光在女子的臉上又仔仔細細地逡巡了一遍,眸中的狐疑越甚。照常理來說,溺水之人應該麵色青紫,皮膚腫脹,表情猙獰,可此女子卻是膚質細嫩,神色安詳,皮膚竟還透著紅潤的色澤。不像是溺了水,反倒像是入了眠。
在這茫茫洎江,又是寒冬臘月,如何能不讓人起疑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