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處置(2)
然後在第三天,鳳儀宮那兒也查出結果了。在主殿昭陽殿裏,搜出了整塊上品的寒玉原石,約半尺見方,其側麵已經被鑿開;在東偏殿中又搜出未燒盡的天蠶絲碎布片,後經審問內務府織造處的女官,得知皇後趙氏曾私下拿取天蠶絲且未記檔。
皇後身旁的幾個宮女都如實招了口供,不僅把謀害二皇子、行巫蠱之禍並加害於我的事兒吐了個幹淨,連旁的什麽以麝香戕害嬪妃、以迷迭香供嬪妃荒淫魅惑君上等等之類的事也給牽扯出來了。夏侯明聞言大怒,不肯答允皇後趙氏的求見,立即著人至鳳儀宮收回兩份冊寶,即皇後一份、嘉毅正妃一份。隨後傳下廢後詔書曉諭六宮、昭告天下,道:
“皇後趙氏,天命不祐,華而不實。掌宮無力,侍君不勤。德行有虧而無可敬承宗廟,理當刑於家室,退居別宮……”
戕害皇子、嬪妃的罪名,都是皇室醜聞,不可與外人道。遂無奈隻好用“掌宮無力,侍君不勤”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將皇後廢黜。
所有的事情都順遂無比,趙皇後的廢位恰恰在趙家的辭官之後,甚至可以說是同時的。在這一日的夜裏,我睡得迷迷糊糊之時,夏侯明上來給我晃蕩醒了。他壓在我身上道:
“玉兒,你不是想幹正事麽?朕總算把瑣事都忙完了……”
我掙紮著從他身底下爬出來了,瞪著眼睛問他道:“您還真忙完了?匈奴那邊不是說還有數年的征戰麽,您這就……”
我這時候倒不急著什麽“正事”。這兩天皇城動蕩,突如其來的劇變還令我有些難以適應,趙家說辭官就辭官了,皇後也說廢就廢了,一切都快得令我應接不暇。我有好些的事情都摸不著頭腦,想抓著夏侯明來問問呢。
我問他道:“朝臣們聯名上折子,是您的吩咐吧?可北疆那兒的戰事還早著呢,您這麽快就撤了趙家,這能行麽……”
夏侯明似乎是有些不耐煩,坐起身來與我道:“怎地,你還真操心起來了?覺著朕應付不來一個趙家麽。”說著又有些自誇的樣子,拍著自己的胸口道:“其實朕在北疆的時候,早就拿下了趙筠結黨營私的罪證,又架空了他的兵權,這才能逼得他因腿疾回京,又不得不辭官……你以為朕這五個月都白忙活了麽?”
我聽得驚愕萬分,咕咚一聲吞了口水,顫顫道:“您……您把那三十萬大軍……”
“北疆的大軍原本就是朕的!和趙家半分關係也沒有!”他很是傲然地道:“這兩年,你還真以為朕忌憚趙家?其實朕手裏頭的權柄早就壓住了他,不過是等待這麽個時機罷了……武將擁兵自重,外戚為禍,那都是因著皇帝太無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才是這個天下的君王,怎容許他人結黨……”
我這才有一種鬆口氣的感覺。其實趙家的結果,算是很幸運了——夏侯明完全能夠像當年對待司徒氏那樣子……但趙大人顯然更加睿智,手裏頭的權柄說放就放了,沒有一點點的留戀。因為他的主動請辭,趙家避免了被帝王處置。
這還真是很大的福氣啊……隻是辭去了那炙手可熱的官職,遷居回祖籍而已。趙家依舊是名門望族、書香門第,權柄不在,榮耀卻仍在的。而夏侯明也並不是半分情麵不留,不僅沒有削了威北侯的爵位,還特賜下良田與金銀財物,以表趙大人的勞苦功高。
我想夏侯明也是不願意再起政變吧。畢竟平心而論,趙大人沒有什麽大的過失,不似司徒氏那樣意欲取代帝王。他隻是有些貪婪罷了。
以前我不明白,父親已經得到了那麽多,為什麽還不知足呢?在司徒氏覆滅之後,趙家扶搖直上,我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貪慕權柄,為什麽要與皇帝奪權,難道安安心心地做本分的忠臣不可以嗎。但當我產下珺兒成為妃位、得到了協理的大權之後,我終於有些明白了。
或許這就是人性吧。
我希望我大哥也能夠明白,適可而止這個道理……
夏侯明仍在自誇,其實他這個人,平日裏麵對臣子是十分威儀的,但在我麵前就常常不靠譜。我看他誇得洋洋自得,又不好給他澆冷水,索性就順著他的性子讚賞道:“皇上能夠擊退匈奴,又收攏皇權平定朝堂,當真智勇雙全。您在北疆的戰場上一定很勇武吧?可惜了,臣妾沒能親眼目睹呢……”
他這才有些謙遜地笑笑,道:“哪裏哪裏呀。術業有專攻,我並不怎麽懂得在用兵,都是武將們的功勞……”
我則笑道:“您擅用人就夠了……”
夏侯明再次笑了兩聲,麵有喜色地道:“左丞相高石崇已經年過七十,他是的確該歸鄉了。朕已經提了你大哥為左丞相……日後這朝堂,朕要重用的人就是金家了。你說好不好?這天下都是咱們兩個的!”
我聽著這話,麵上一頓,並不好回答什麽,隻好與他笑道:“臣妾恭喜皇上能夠如願以償,不枉費這麽多年的苦心。”
他已經等得焦心,不容我再多說什麽,撲身便再次壓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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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尚書的歸隱和廢後詔書的頒下之後,一切後事都顯得無關緊要了。
北疆的戰事仍在繼續,夏侯明親自下旨,要乘勝追擊、踏平匈奴。領兵的主將是夏侯明委任的能臣,聽聞很是有智謀,這一回是真的要趁勢攻打至匈奴王都了。不過那應該需要極漫長的時間,大約是數年吧。
此時的我因為皇後的廢位而代掌鳳印。我在幾日之後才適應了這種變化,我明白後宮之中已經再也無人能夠威脅我。不,普天之下,我也再不會有敵手了。
我在乾清宮裏住了一月多,終於因為忌憚前朝老臣的指責而不得不搬回瓊宮去,但夏侯明卻是每日清晨時傳下聖旨召我前去伴駕。這樣一來,我無非是每日要多跑一趟,事實上和住在乾清宮裏無甚區別。
廢後趙氏已經按著夏侯明的旨意搬離了鳳儀宮。但究竟搬到了哪裏去,竟是連我都不曉得。
成王敗寇,殘敗者悲涼而淒苦的容顏,已經不值得我去注意;直到不久之後——我記不清是多久,好似是數十天吧,我才從小連子口中得知她的死訊。說是被送到慎德堂之後才賜了白綾,死前她本是穿戴整齊、特意著了當年封後之時的朝服,卻被下旨脫簪披發又扒下了外頭的鳳袍,一切尊榮都被踩進了塵泥之中。死後也不得入皇陵,但因為她曾經為皇帝生育三位皇嗣的功績,特賜恩典,私下裏將她的屍身送回了趙家祖墳。
果然夏侯明性格狠厲,不會留她的性命。隻是可憐那未成人的大皇子和兩位年幼的公主。對此夏侯明早有決斷,道大皇子已經十一歲,早就按規矩搬去了皇子所居住,身為男子應獨自成長曆練而不需要母親的照顧;兩位公主則交由一位無寵但素有賢名的孫昭容看顧,夏侯明放了話,道孫昭容雖出身不濟,也無能幹的才華,卻一定會比那陰狠歹毒的趙氏更適合養育大周的公主。
另外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就是我的六妹——在趙大人歸隱的數十天之後,夏侯明才與我談起了她,道:“她與趙氏狼狽為奸加害與你,朕已下旨將她杖斃……”
我吃了一驚,隨即擔憂地道:“她是金家的嫡女。這可如何交代呢……”
我發現,我一點都不會對這個妹妹留情。或許我的內心也早已想要取她的性命了——在她手執利刃衝進宗人府的時候。我生在金家這樣高門貴胄、親情淡漠的地方,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把她當做親人。我的母親在很多年之前病逝,從此之後那就不再是我的家,隻是我掙紮求生的地方。
這個時候,我唯一擔心的就是該如何向金家交代。我怕因此會阻隔我和金家一貫良好的合作。
夏侯明則是輕鬆地笑了,與我解釋道:“在搜羅趙氏罪狀的時候,朕做了些手腳……趙氏昔日的宮人們都得了吩咐,咬定是趙氏在構陷之事敗落後威逼金文妧,命她頂罪;而她因不肯聽從,被趙氏下令亂棍打死。其實那巫蠱之事,她也參與其中,這樣解釋也說得通了……”
我的眼角當時就有點抽,之後就抽得麻了。果然不愧是夏侯明啊……這種與生俱來的奸詐手段啊,身為一國之君卻總喜歡幹這種小人的可恥勾當……
如此這般,我六妹被莫名其妙地處置了。夏侯明還因她受趙氏的戕害,追封她為從七品選侍,風光葬入皇陵。而金家則得了夏侯明的私函,其上將文妧參與巫蠱之禍的前因後果都寫得一清二楚,道其被廢後趙氏戕害是咎由自取。同時又道“因金氏一族為肱骨重臣,不予追究”。
這樣一來,我大哥第二日就上表給夏侯明,高呼萬歲感激涕零,連連道“皇恩浩蕩,微臣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諸如此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