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巫蠱(2)
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三次禁足。令人驚歎的是,自從那兩個人偶被搜出來後,大皇子和四皇子的病症竟真的在數日後痊愈,就好似是得了一場較為嚴重的傷風,纏綿病榻多日後總算是好了……而那些被懷疑染上瘧疾遣出宮的宮人們也都陸續地好轉,據禦醫診治他們得的是真正的風寒呢……
因著皇子們轉危為安,宮內人更相信皇後的英明,相信巫蠱才是一切的禍根。關於那些染風寒的宮人們,皇後隻說是巧合,恰巧兩位皇子身旁的人在那段時間裏頻發風寒,所以被誤認為是瘧疾的大肆蔓延。
也難怪皇後現在有本事將我禁足在這裏,她做事實在是太謹慎了,竟然為了迷惑與我將那些宮人們都染上風寒病,令我在重重迷霧中困惑不解,難以猜到真相。
之前因著張禦醫的細心,我察覺到四皇子的病症與瘧疾是有所差池的,便猜測是投毒……可惜我隻猜對了一半,自始至終被投毒的人隻有四皇子一個罷了。大皇子由皇後照料,劉禦醫診治,張禦醫等人插不上手,自然是裝樣子的。隻是我很好奇,那究竟什麽奇毒,禦醫們都查不出來,且還和三日瘧那樣相似。
不過事情都亂到這種地步,我已經無法去揭皇後投毒的事兒了……趙家百年世家,什麽樣的稀奇東西沒有,為著女兒入宮花大力氣預備下這類東西實屬正常。
我這一次禁足的日子過得比上一次還要好一些。沒有人會短了我的吃穿用度,內務府連絲毫的克扣也不曾有……因著我在宮內的苦心經營,很多人即使看到我落了下風,也是不敢不敬重我的。而更多的聰慧者一眼便能看清,皇後是想著趁皇帝離宮的時日裏做下一樁大的謀算來,一舉除掉勁敵。可若稍有差池,等皇上回來後又會是怎樣的光景呢。因此……這一次的局勢倒有些奇妙了,皇後奈何不了我,又不敢公然毒殺。
如此又是十日過去,皇後那邊半分動靜也無,估計是還不曾想到製服我的辦法;我內心的緊張與繁雜卻與日俱增。在十二月初三、初四兩日,一場漫天的大雪延綿不斷,之後連著幾日都是徹骨的冷冽,即使瓊宮裏的紅籮炭是足量的,人也有些耐不住寒氣,而我的雙膝又有些隱隱的痛楚……我身旁的幾個小宮女率先受不住了,她們無法忍受的不是寒冬,而是大門緊閉的瓊宮內令人提心吊膽的詭異氣氛,那種等待死亡的恐懼。玫兒甚至在我麵前痛哭,求我道:
“娘娘,咱們去求皇上吧!內務府的林姑姑與田總管雖按著您的吩咐暗中查證,但皇後強勢,他們如何有本事尋到蛛絲馬跡……”
我聽了這話,非但不肯讚賞玫兒的忠心,反而倏地就有了怒意,斥責她道:“不可!你知道皇上現在在什麽樣的境地,那是多麽險惡的地方,我怎麽可以給他添麻煩……”
“可是娘娘!”玫兒是真的嚇怕了,巫蠱之事,若真的坐實了,金家或許能憑著位高權重逃過一劫,瓊宮裏跟隨我的下人們大半卻是要處死了。她抓住我的袖擺,跪地泣道:“娘娘您不能死啊!您難道要獨留小皇子一人麽?隻要您下旨,如今趙大人領兵在外,京都是由金大人與徐大人監國……宮內咱們還有不少的人手,要往北疆送信是完全可行的。皇上對皇後情分淡泊,對娘娘卻百般眷戀。隻要娘娘肯下旨……”
她的堅持換來的是我更加固執的駁斥。而自她之後,甚至連迎蓉和小連子等人也這樣來求我。我心裏一橫,又兼著怒意,就當即命瓊宮內所有宮人再也不得提起此事。如此強硬,他們終於再也不敢勸了。
眾人力勸的事情過後,我更是覺著疲累萬分了。我想或許他們說得對,我的確是垂死一般,若不求救便是等死了。
皇後暫時還沒找到辦法,但來日方長,而北疆的戰事少說也要在等三個月才能……這麽多的時日裏我能夠撐下去麽?會發生多少的意外呢?關鍵是我此時被困住了,行動諸多不便,對田總管等人的吩咐均是偷偷摸摸地,怎比得上皇後握著滿宮的權柄大張旗鼓地查證。若沒有奇跡,那到時候一定是皇後率先找到處死我的方法,而不是我先抓住皇後的破綻。
但讓我往北疆送信……這種事兒我還是做不出來。
這樣的僵持在連日的大雪中顯得額外漫長,我終日的苦思冥想也不曾有什麽好主意,田公公他們卻是有些怠懶了。拖延的時間過長使得他們的恐懼戰勝了對我豐厚賞賜的欲望,他們認為我似乎是要落敗,便紛紛不再敢依著我的吩咐行事。
而嫻貴嬪……她在我被禁足瓊宮的第一日就放棄了我。不對,她並不是放棄,她隻是不想參與其中。她清楚我和皇後的博弈,清楚巫蠱之禍的可怖,所以隻是抱著漁翁得利的心思作壁上觀,不想也不敢再插手。
皇後拉上一個四皇子,唯一的用處就是嫌大皇子太單薄且是她的親子,難免遭人非議。兩個皇子一同重病,最後獨獨剩一個不曾被殃及的三皇子,一切便好看得多。
我得不得說,嫻貴嬪的運氣很好。四皇子的重病在偶人被搜到後便好轉了,現在更是康複如初,嫻貴嬪雖明白裏頭的貓膩卻不敢怨懟皇後,隻求著自己能在這場波濤中存活下來。我還以為皇後會趁此機會將她也一並除去,還以為四皇子會因體弱而就此病死……不過,唉,她還是運氣好啊。
所以,司徒靜儀,這個和我互相利用了長達一年的女子終於做出了選擇,我們分道揚鑣。
嫻貴嬪指望不上,文盈盈更是不會出頭,我的境況越來越糟,終於,在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除夕前八天的時候,瓊宮的宮門再次被打開。
宮人們全都嚇怕了,連我心裏也是惴惴。我並沒有看到皇後的儀仗,但來者卻令人更加恐懼……是宗堂的宦官和姑姑們,還有兼任宗人令的禮部郎中汪大人。
汪大人並不是趙家的門生,隻是一個無甚才華但較為秉公執法的臣子。宗人令並不負責查證卻是負責關押的,所需要做的就是按照上頭的旨意將獲罪的宗親貴胄們看管在宗人府裏就好,不需要有什麽主見和決斷……就如今日一般,他奉了命令,在我麵前展開了皇後的懿旨。
我已經不想去聽這樣的旨意,隻聞見一句“證物確鑿”,心裏便有些茫然而空洞地落下來了。隨著懿旨落在我手中,我身側的宮人們均被架住一同發落,瓊宮內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都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死亡還是什麽……四處都是哭泣掙紮的聲音,震得我額角突突地跳著疼。
我強自撐著,平靜地起身直視前來押人的宦官們,道:“本宮是從一品夫人。依大周律令,就算獲罪被廢被處死,也必須由皇上親自下旨。”
女官中為首的一人是宮內正二品順人,掌管東西十二宮內所有的宮女,正是皇後扶持起來的。她在我麵前傲然挺立,嘲諷地笑道:“所以皇後娘娘隻是將您關押進宗人府而已,等皇上歸來後再做處置……”
“那麽皇後所謂的證物,究竟是什麽呢?”我不疾不徐地打斷她,聲色卻異常冷硬,一如數月前我懲治李婉儀時親口說出處置她的懿旨的樣子。
她麵上雖有些張揚意氣,但看到我如素日一般盛氣淩人,身子便稍稍縮了一縮。果然我平日裏的積威仍會讓人不敢冒犯……
她忍著不悅的怒意,答我道:“是原來的二皇子……現在已經是靖江郡王了,居在明覺寺裏頭為國祈福。郡王前些日子也犯了惡疾,高熱不退,因著在宮外所以消息來得遲了。但皇後娘娘心細如發又慈悲心善,親自遣了禦醫前去診治,又懷疑其與巫蠱禍患有關……最後果真就在明覺寺裏頭挖出了人偶……”
她一壁絮絮地說著,瞧著我越加驚愕且青白的麵子,自己那份得意便緩緩地又回來了:“皇後娘娘從明覺寺查證之後,才發現數月來隻有夫人您去寺內送過衣物給靖江郡王母子,李淑媛與秦貴嬪二位娘娘可是從不曾去過的……加之天蠶絲這種貴重綢緞宮內都罕見,明覺寺裏挖地三尺也找不出一匹來,所以……”
“所以這般說來,隻能是本宮親手印了靖江郡王的八字而後為非作歹……”我聲色中不曾有什麽憤然的意味,隻是平和地仿若空氣中飄渺的紅梅暗香一般。
這個時候我所感覺到的隻有寒冷。原來這就是皇後的辦法,將早已置身事外的二皇子也拉上……真是不擇手段了啊。
我的確給二皇子送過衣物一類的東西,因為當年之事由我而起……這法子還真是挺管用啊,除我之外宮內再也不曾有人去注意到那一對母子,已經失去爭儲資格的人如何能有半點的價值,在宮中這些殘忍而嗜殺的女人們眼中……
我最後問了那位放肆而得意的姑姑道:“皇後娘娘身為國母,是有權差遣宮人們隨意進出明覺寺的吧?”
她臉色倏地一變,而後卻是更加得意的神色,盈盈笑道:“大皇子都因巫蠱之禍而重病呢……與皇後娘娘有何幹係!”
我冷笑一聲,隻點頭道:“也罷,既是這般,本宮就隨你們去宗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