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處置(1)
他伸手給我抹眼淚,道:“行了別哭。朕又死不了。今兒的粥再煮一次吧?還有……我想吃玫瑰露,你幫我釀一碗來。晚上你早一些過來,東西也都一並帶來……”
他的要求雖然很多,但我哪裏有不答應的份,忙不跌地點頭道:“好,好好!”禦醫們都說了,這是心病,用藥的話還真沒啥作用,隻要我能哄著皇上開心了,那就能痊愈。他現在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要摘給他啊。
午後夏侯明躺下淺睡了一會子,不約片刻便又有人稟報道“工部王侍郎大人求見”。我無奈隻好告退離去,夏侯明也撐著病體從床上坐起來操勞。
我回了汀蘭小築,先是睡了一個時辰補眠,而後又爬起來為夏侯明釀玫瑰露。早上煮的粥還剩了一些,我想等到時候熱熱再端過去;玫瑰露其實也容易,不過到了我手裏就要艱難一些了。
未時一刻的時候小連子進來了,與我稟報道:“娘娘,水天一色東湖畔的魚塘那兒,搜出了些許東西。”
我手上一頓,繼而不由笑了一聲,道:“好,很好。”
我知道又會有人栽跟頭了。
我身處後宮,下手時從不需要留情。況且今兒午後夏侯明那句話讓我心裏極難受——“她們又不會惹朕生氣”?她們竟也能與我相提並論了。若我一個行差踏錯,她們就能踩著我爬上去了。
前些天夏侯明和我生悶氣,不想和我見麵,卻要輪流著找旁人……我可是十多日不曾侍寢了,她們卻一夜一夜地……這事情我一想起來就氣悶,尤其李婉儀和蓮昭媛二人得意得緊,若再不敲打一番,這後宮裏可真要不安穩了。
我立即傳下口諭,召見行宮之內的所有嬪妃。
這是我第一次用諭令傳召嬪妃們來我宮裏。我身為從一品夫人,原本是有權隨時傳召嬪妃們的,但我從不會這樣做,生怕自己背上跋扈的名頭。不過今日……倒是該破例了。
我素日裏位高權重,眾人不敢怠慢,都在得到旨意後的半個時辰之內匆匆地趕過來了;李婉儀和蓮昭媛稍晚一些,但也趕在了申時之前,怕落了人口實。
行宮裏隨侍的嬪妃,加上我隻有十餘人。但當另外的數十位女子陸續趕到我的宮裏,向端坐於上首的我行禮問安之後在下首落座時,我仍是能夠覺出一種盛氣淩人俯瞰眾生的威儀感覺。在京都裏的時候,每一日的晨省時我們都需要去鳳儀宮請安,皇後娘娘每一日便都能見到比我今日更甚的盛況……難怪她那樣喜愛皇後之位。
她們並不曉得我要做什麽。李婉儀麵露狐疑之色,雖是垂頭靜坐著,卻時不時似無意一般地抬眼掃視大殿,又極為警惕地偷瞧我兩眼;蓮昭媛則閑閑地執了我賞賜給眾妃的冰清薄荷涼茶,輕啜一口,眸光婉轉看向我道:
“娘娘傳喚姐妹們來此,莫不是為著皇上的病情?昨兒皇上著了風寒,聽聞還有些嚴重呢,娘娘前去服侍了好些時候,實在辛苦娘娘了。”
我曉得她是在暗諷我昨日搶了禧小媛的恩寵。其實在那一日我獲準進入煙波致爽殿之後,行宮之內關於“昭儷夫人受冷”的傳言立即不攻自破。眾人皆揣度道“夫人前些日子得不到招幸,隻是皇上想要恪守祖宗規矩、雨露均沾罷了。”還有人道:“或許是皇上太過寵愛夫人,前朝有老臣進言了呢……”等等,不一而論。
終究是因著我之前太過隆寵累些。
此時徐令姬揭出我的事兒來,卻很是冒犯的。我微微蹙一簇眉頭,雖說口舌之爭無甚要緊,但在眾妃麵前我卻不能任她放肆……正欲開口打壓,旁側的嫻貴嬪已經溫婉笑言道:
“昭媛娘娘說的是。昭儷夫人的辛苦,姐妹們都看在眼裏。皇上抱病,昭儷夫人為眾妃之首,也隻有夫人前去服侍才最為妥帖,也最為周全……咱們餘下的姐妹們,若說侍疾,也要等夫人安排了才好。”
我淡笑不語。嫻貴嬪的得力,不需要我言說便會有這樣的默契。
隻可惜了,她自從產下四皇子後就漸漸失寵,好似是所有的價值都已經失去,夏侯明就慢慢睇將她拋之腦後了。否則……她的助力絕不僅僅是現在這些了。
我將杯盞輕磕在小幾上,發出的聲響不大,卻足以另下座的嬪妃們紛紛望向我,繼而正襟危坐不敢怠慢。我恬淡而笑,與她們道:
“這樣熱的天氣叫姐妹們趕過來,實在是難為了。隻是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本宮不得不當眾處置,以儆效尤。”
我言語溫和,眾人聽了卻皆是一凜。我再次啜了一口茶,才繼續道:“兩個時辰之前,禧小媛醒過來了。本宮命宗人府與內務府的掌事前去查問,可惜她神智極為慌張驚恐,說了許久也說不明白,隻說當時人多雜亂,不知是誰推在了她身上。好在本宮昨日已遣人探查了她落水的魚塘,所得結果卻是令本宮驚愕……”
我說著,小連子早已伶俐地去了偏殿,將早已等候在此的幾位內務府和宗人府的宦官請過來了。他們進了殿,朝我行禮後就侍立在一旁,我看向為首的一位正二品宦官道:“錢公公是宗人府右宗正,也是接管此事的人,就請公公將此事細細稟報給在座的主子們吧。”
錢公公是個很得力的人。他在宗人府裏分管刑獄數十年,雖因著宦官的身份無法成為總管的宗人令,但其查探的本事卻是很高明的。我為著此事能迅速了結,便請了他來接手,而他果然不負我的期望,短短一日內就查出了蛛絲馬跡。
他至廳堂正中跪下,雙手呈上了一塊比目雙橫雕堆雪紅梅的玉佩,立即有宮人拿帕子包了捧給我瞧。我打量幾眼,點頭道:“這便是在那落水之地發現的物什?”
“正是。”錢公公穩聲答道:“此物是在禧小主落水之後,當即被發現的,早已送至宗堂審查過了。”
我緩緩摩挲著手中這枚玉佩。雖及不上鴿血玉,卻是上等的羊脂玉,是個頂好的東西。我狀似不知一般地麵露困惑,問錢公公道:“這玉佩不是金采女身上掉下來的麽?難道還有別的說法?”
錢公公頓了頓,卻是一字一頓地答我的話道:“此物並非是金采女所有。”
我登時一驚,再作勢仔細地打量了這枚玉佩,不禁蹙眉道:“本宮倒是疏忽了這個!金采女位分在貴人之下,整塊羊脂玉雕琢的佩飾價值千金,並不是她能夠佩戴的……”我絮絮輕言,忽而又麵色肅然地望向錢公公,道:“那你可查到這東西到底是誰的物件麽?”
此言一出,我看到下首的女子們都麵露異色,或是慌亂,或是恐懼。原本,眾人都以為此事已經了結,畢竟順貴人與禧小媛的宮女們都口口聲聲道是文妧推了禧小媛,是親眼所見絕無虛言。而那日文妧也的確是突然出現在魚塘附近,繼而與禧小媛同行觀賞,且二人又有舊怨。而那搜查到的玉佩,眾人也有所耳聞,但人人都覺著一定是文妧身上掉下來的。
可若不是文妧,那又會是誰呢……既然我將她們傳召過來,那就是要當眾處置了,可不知誰會撞在我的刀口上。
她們都忍不住抬眼,神色惶惶然地盯著我手中這枚玉佩。我索性低低淺笑一聲,命迎蓉拿了銀盤子裝著,捧下去給各位主子們閱看。而錢公公此時也朝我跪了下來,言語有些顫顫地道:“奴才不敢隱瞞……奴才與宗堂各管事遍查了內務府的記檔,查出五月份樓蘭進貢羊脂玉佩飾十枚,其中牡丹花雕送往京都奉給皇後娘娘,青鸞鑲金雕奉昭儷夫人,芙蓉映月雕奉蓮昭媛娘娘,祥雲鸛鳥雕奉嫻貴嬪娘娘……”
“而水塘岸畔尋到的這一枚,恰恰是迎春傲雪雕,依著規矩是奉給了李婉儀娘娘……”
錢公公話音落下,原本還疑竇叢生、不知內情的李婉儀終於慘白了麵色。她忍不住在我的大殿之內驚呼一聲,繼而驚慌而淩厲地指著錢公公道:“大膽妄言!林氏是六月初一落水,那一日本妃在宮中習琴一整日,根本不曾邁出宮去半步!本妃宮中的宮女們,除了領月例的一人,其餘人等也不曾走動,又怎可能去到了那水天一色的東湖畔!怎可能和此事扯上牽連……”
“夠了。”我一手按在額角上,對李婉儀的高聲爭辯很是不耐。我抬眼淡漠地看向她,又不禁冷笑一聲,道:“本宮不想與你多口舌。本宮隻問你一句,你仔細地瞧瞧這佩飾,究竟是不是你的東西?”
迎蓉早會意地將銀盤托到了李婉儀麵前。她雙手顫顫地捧住了,麵上那早已所剩無幾的血色卻是在瞬間被抽幹,她的身子也不由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