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星象(3)
我並未多留,麵子上囑咐了她兩句“保重”,就匆匆扶輦離去了。
我想著,這恐怕是最好的出路。司徒靜儀是個心狠的女人,讓她活下去並非是好事;但我好歹能將一個無辜的幼子救下來。
隻是迎蓉有些擔憂,回去之後和我悄聲說了一句:“……司徒氏不擇手段,若是反而去依仗了皇後,那怎麽好?”
迎蓉多少是長進了一些,能想到這一塊。
我現在能信任的,唯有她一個人,隻盼著她能快些長進。十年前在榮國府裏,我身邊就隻有她一個,之後我進了宮,扶搖直上,多少人圍在我身邊,我又扶持了小連子他們做心腹……可現在兜兜轉轉,我身邊還是隻有她一個。
唉。隻有她是我生母留給我的人。
我回轉了心思,方才搖頭與她道:“不會。她若敢這樣,頭一個不饒她的就是皇上。”
迎蓉一聽便恍然大悟了,麵上輕鬆下來,笑說:“娘娘說的是,還有皇上在呢,皇上容不得皇後娘娘獨大。”
然下一刻,她又愁顏滿麵了:“娘娘呀!您去淌這趟渾水做什麽呀!咱們要快些想法子複起,哪裏有心思去顧慮旁人。您救下了那個孩子,對您一點好處都沒有,還拱手送給皇後一個子嗣……這麽下去,長他人士氣,咱們豈不是越發危險……”
我止住她,搖頭笑道:“倒不是我心善。我走這一步,也是為著自己的謀劃。這事情麵上看是皇後得利,但這好處哪裏是那麽好拿的?送一個皇嗣,也要看她受不受得起……”
我說得模糊,迎蓉並不能聽懂。
這時候外頭的傳話內監進來,報了一句道:“蓮貴嬪這個月沒送鵝絨過來呢!”
我和迎蓉聽了,都有些輕鬆。徐令姬不來送東西羞辱我,便是不準備打壓我了。
迎蓉讚賞我道:“娘娘的法子真管用!好歹少一個針鋒相對的。”
我淺笑著點頭:“咱們還沒到絕路上,還有許多法子可以用的。”
***
幾日下來都相安無事。
嫻婕妤走投無路,不得不照著我的法子去求見皇後。但令人驚異的是,皇後竟不為所動。
嫻婕妤依舊住在秋水閣裏,慧慈依舊日日上門命她抄經,我的努力好似都白費了。
迎蓉每一日都留心著此事,卻是越來越憂心,不住地與我道:“可不知皇後娘娘那邊怎麽回事……嫻婕妤都已經示好,她還不肯高抬貴手麽?”
我亦有些煩悶,搖頭道:“送一個皇嗣過去,皇後都不容易動心呢,這幾年她越發難對付了……”想一想,又歎息道:“也罷,都走到這一步,就再下一劑猛藥吧。我且看皇後她能忍耐多久。”
便叫了小連子進來,問道:
“慧慈師太今兒還在宮裏麽?”
我雖然對小連子起疑心,但麵上是不能露出來的,一是怕打草驚蛇,二是怕我一旦猜錯了,就寒了他的心。
“看這天色,今兒該還沒走的。”小連子躬身答道:“……每日晨起就進宮,先給秋水閣那兒‘驅邪’,之後去鳳儀宮裏講經論道,直到晚膳之後才會離宮。”
我不覺笑出來:“皇後娘娘也開始禮佛了?難怪這些天宮裏人有傳言,說她心善。”
說著又吩咐小連子:“恰巧我也想論論佛理了。去把慧慈請到瓊宮來吧。”
小連子很是不解,麵上動了動想追問什麽,終是不敢開口,急急地下去了。
我在瓊宮裏等著慧慈。但等到黃昏的時候還沒有眉目,隻是迎蓉過來稟報道嫻婕妤去了鳳儀宮。
嫻婕妤倒是聽了我的話,但慧慈卻沒有半點消息。
小連子小心翼翼地與我道:“莫不是請不來吧?”
迎蓉則有些憤憤,道:“她也敢托大了。”
我微微一咬唇,思慮到:“她怕是顧慮到皇後,才避著本宮。”我起身踱步,想一想又吩咐迎蓉去我床底下把我苦心積攢下來的銀票拿出來,遞給小連子道:“再去請!就說這是本宮為明覺寺添的香火錢。”
小連子跑了出去,我依舊在瓊宮裏靜靜地等。我今兒是鐵了心要將慧慈請過來,再怎樣心疼銀子,這筆錢都是要花的。我賺錢不容易,這一下子卻是花出去三千兩……也不知能不能達成我的心願呢。
明覺寺這樣的地方,說起來隻是個寺廟,卻因著是國寺才顯得分量極重……皇室裏的女眷們都信佛,上了年紀、身份高貴的太後、太妃們更是心誠,平日裏宮裏的貴人們又喜歡求願、做法,是以這明覺寺在宮裏頭都是極受尊崇的。
慧慈師太為人精明,很是會經營,這些年又做得越發好了,連皇後娘娘都要求上門來。
不過也正因如此,我才敢打慧慈的主意。慧慈德高望重,這一遭幫著皇後,隻因她收了極大的好處,而並非被皇後一手鉗製。她避著我是因著她已經為皇後做事,為避嫌是不應和我碰麵的;但她是重利之人,我就不信她對我的銀票無動於衷。
***
我又等了一個多時辰,小連子才回來了,給我帶了好消息。
我終於鬆一口氣,忙起身往宮門處瞧著。隻見黯淡的夜色之下,三三兩兩的女尼正往這邊過來。
明覺寺是國寺,無論宮裏的皇後還是旁的外命婦們,都對其恭敬有加。我不敢怠慢主持慧慈,早早地命人去宮門處迎她。
來者是個六十歲上下的老婦,身材矮矮胖胖地,靛藍色的緇衣滾著素白的邊角,腳上是赭色的粗麻,與周圍兩個年輕女尼的裝束一般無二。隻是手上捏著一串不顯眼的佛珠子,我打眼一瞧,認出來是極珍稀的老沆翡翠。
她們不疾不徐地進了正殿,迎蓉等忙給看座,上了君山銀針的好茶來。
慧慈幾人朝我雙手合十,慈眉善目地念了一句佛,這才接了茶。慧慈笑看我道:“娘娘抬愛貧尼了。”
我恭敬地給她還一個佛禮,笑說:“師太是佛門的高僧,佛門眾生平等,不敢論什麽皇室貴胄的身份。”又朝鳳儀宮那兒暗暗瞥了一眼,淡笑道:“這幾日瞧著師太與皇後娘娘講經論道,信女也起了禮佛的念頭了。皇後娘娘寬厚仁善,我們做嬪妃的,也應好好地學著,方能積福呢。”
我說得很誠心。慧慈瞧我這般,眼睛裏的光彩更甚了,先是笑吟吟地命同行的女尼拿了一雙五福墜子給我,道:“皇後娘娘喜歡這些,貧尼特意在佛祖麵前求了。娘娘您捐了香火錢,這一串就贈予娘娘……”說著又拿了一本《妙法蓮華經》出來,與我道:“這些日子皇後娘娘抄錄的正是這一本。您若也有向佛的心,與皇後娘娘一同抄錄,倒是大善事呢……”
我從善如流,忙去接了她的福禮與經書,命宮女好生地收下去。
我這般與慧慈客套許久,聽她講經論道。一直說了半晌的話,我才緩緩地扯到正題上來,與她道:“信女請師太過來,是想著求佛祖的庇佑呢……”
慧慈眼中一亮,隨即微微前傾了身子,問我道:“娘娘可是要求願?”
我心裏一鬆,果然重利之人最容易對付,我與她撐著麵子說兩句誠心的話,她就真以為我和皇後一樣,是有求於她的。這樣的懇請,不論是求願還是做法,都是她最喜歡的買賣。
慧慈也真是個人才,這麽些年了,周旋在達官貴人與皇室貴胄之間,竟能屹立不倒。皇後最喜歡掌控一切,卻至今不能將慧慈收為己用,隻能以利益的交換來做事。怕是慧慈是很懼怕皇後的,才不敢被收攏過去。
我這樣思量著,淡笑著點了頭,道:“師太所言不錯。皇後娘娘都求了佛祖了,信女這兒也有愁苦之事。”
慧慈聽著也不覺笑了,平緩地道:“娘娘身份貴重,少說也要許一個百斤的大海燈,才撐得起您這份福澤呢……”
百斤的大海燈,供一個月就要千兩銀子。我知道她是漫天要價,卻苦於眼下的籌謀不能討價還價,隻能笑著道:“那是自然!”說著又命小連子再添一千兩給慧慈。
慧慈看我出手大方,麵上的笑意更濃。我瞧著這花錢如流水,心裏雖有些不悅,更多的卻是期盼——若錢能換來命,那這份買賣就太值得了。
“那麽娘娘的心願是什麽呢?”她低低問道。
我揮手屏退了左右宮女,麵上踟躕了許久,才有些尷尬地開口道:“我是想著……怎樣才能產下更多的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