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箭毒木（3）
我一夜未眠。
憶芙和迎蓉兩個陪著我守夜，也是睡不著。我們三個幾乎是盤腿在榻上坐了一夜。
我這一遭設的局太大。內務府裏雖有幾位女官是為我做事的，但因著事關重大，並不敢托她們行事。我用的人仍是我的心腹宮人。
小連子、迎蓉、憶芙都是得了我吩咐的，也對此事很知曉。現下看鳳儀宮那兒生出變故，三人都覺出不對勁來，心裏頭都是慌張的。若我出事，他們做下人的定也會被牽連。
漫漫長夜，好不容易天亮了。我披衣坐起，意料之中地我宮裏的傳話內監過來通稟，道皇後娘娘剛下了懿旨，免了各宮今兒的晨省。我壓著慌亂問了一句“出什麽事了”，得到的回答是“昨晚上宴席散後，皇後娘娘回宮又傳夜宵，結果兩個嚐膳的宮女當場殞命，是中了毒。皇上已經趕了過去，皇後娘娘覺著是有刺客謀害，現下正在徹查。皇後娘娘還曉諭了六宮，道或許是刺客作祟，要各宮都提防著。”
果然是中毒！我心頭亂得很，鳳儀宮竟出了這樣的事情……竟是皇後的膳食裏有毒物，且兩個宮女是當即毒發身亡的。
我命那內監退下，然他卻繼續回話道：“皇後娘娘還有一旨，道娘娘您協理宮務，也傳召您過去一同探查。”
這個時候，我反而不慌了，淡淡說一聲“知道了”。我在此事上已經竭盡全力、部署地萬分周全了，她想要翻盤，也不是那樣容易。
到底怎樣，我去了便知曉了。遂不疾不徐地命兩個宮女給我梳洗了。
我進鳳儀宮的時候，聖駕已經不在，知道夏侯明是去上朝了。再一問，鳳儀宮的內監告知我道皇後娘娘昨夜受了驚，皇上陪了一晚上，不久前才離去的。
我進殿給皇後行了禮。皇後方梳了朝天髻，著一身秋香色的常服，麵上施了脂粉卻難掩驚悸之色。
這個模樣……倒真像是被謀害之後的心有餘悸。
她的樣子滴水不漏，我亦是不能露出破綻，忙做出了萬分擔憂關切的神情，上前與她道：“可嚇死妹妹了！誰人那麽大膽，在膳食裏投了毒！還好皇後娘娘福澤深厚，那些小鬼們不敢近前，這才平安無事……”
皇後麵色稍霽，給我賜了座道：“勞煩妹妹奔走來鳳儀宮。事情是挺駭人的，本宮的兩個宮女登時就倒地氣絕了……不過也還好，本宮是無礙的。”
她說著，神色越加溫婉，還執了我的手道：“難得妹妹這樣掛心。”
“娘娘您是國母之尊，您逢凶化吉，妹妹們才能依仗您的福澤……”我說得十分恭敬，又關切地問道：“可不知投毒一事，從頭到尾是怎麽個情形？”
皇後淺淺而笑，謝過我操勞此事。她並不急著提及事態，隻是先命宮女給我上了暖身的紅茶。
皇後從來都喜歡把麵子做足，即便要與我針鋒相對，也會在明麵上善待我。那紅茶是泡在暖玉的茶盞裏頭，我接過來啜了一口，雖然因自己品味低俗嚐不出好處，卻也覺著身心暖意，定是好茶了。
“這事情說來話長。”皇後緩緩地開了口。她一壁吹著自己手裏的茶盞，一壁與我道：“昨兒後殿裏的照水梅綻了花苞，本宮瞧著想起來做梅花糕，就命宮女們采摘了來。結果就生出人命案來。本宮原本覺著是有人在梅花糕裏投毒，但幾位禦醫查了之後，竟說是那梅花本就帶毒。”
我聽得眉頭亂跳，撐著麵子問道：“可是花瓣被淬了毒？”
皇後閉目搖頭：“哪裏是那樣簡單呢，是一整株的照水梅都帶了毒。再一查，不單單是梅樹，旁側的花圃裏也有枯死的花草……昨晚上查了半宿了，梅樹下頭挖出了些許異樣，現下幾位禦醫正在查。”
“是什麽異樣？”我忙追問。
“不過是些枯木枝子，深埋在樹底下早已腐爛了。”皇後一手扶在額角上：“本宮原還以為能挖出什麽粉末或藥物，結果除了樹枝子就別無他物了，竟不知這枝葉竟會是劇毒。聽禦醫們所言，那是什麽箭毒木……”
“梅樹上通身都帶毒，定是箭毒木深埋於樹下而後被梅樹吸收了汁液，也就吸收了毒分。照水梅是昨晚上才開花，而花中帶劇毒，按著常識，那毒物是在數日之前就被埋下去的。到底是本宮疏忽了，被歹人在幾日前埋下了大禍竟還不自知。內務府那兒已經在徹查了，隻是仍沒能查出刺客來……”
我的手指在袖子裏攥緊了。我終於明白……
可惜我明白的晚了。
我方想強撐著說些什麽，卻又聽皇後道：“對了儷妃，昨兒蘭貴嬪還生出了一樁事？本宮昨晚上得了稟報，本想去瓊宮瞧一瞧，結果鳳儀宮這兒又出事……本宮擔憂鳳儀宮裏的事情，就難免忽視她一些，還好有儷妃你來分憂主理蘭貴嬪一事。好好一個年關，竟成了多事之秋。”
她不疾不徐地說著，又抬眼特意看了我一眼，道：“鳳儀宮的事要徹查，蘭貴嬪那兒也要處置。儷妃且與本宮細細說來，那蘭貴嬪到底坐了何罪過？”
我訥訥不能言。我從來沒有這般頹然地……我連答話都不會了，我不知該怎麽說。
皇後頓了一頓，又溫言問我道：“儷妃有什麽難言之隱麽？本宮昨兒聽宮人稟報，說蘭貴嬪獲罪後還牽扯出什麽幕後的主使。她那罪過好似是汙蔑和藏毒？”
我頹然閉目。
昨晚上我聽到蘭貴嬪的指正，心內是何等的誌得意滿；今日到了鳳儀宮裏，我竟對那些話難以啟齒。
***
我並不能知道，鳳儀宮裏的箭毒木為何會在數日之前就被埋下去。
我是在昨兒晚上才對蘭貴嬪發難，威逼她說出了皇後的罪過。我本以為此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皇後與蘭貴嬪合謀藏毒，在我當初有孕時謀害與我，甚至利用了葉桃衣……
但現在，這個結論已經麵目全非。
在鳳儀宮裏，我說不出話來，但皇後身旁的姑姑上來稟報了，將昨晚上蘭貴嬪的指認之詞一字不差地說與我們聽。
皇後隨即就笑了，對我道：“這麽說來，若儷妃徹查下去，搜了鳳儀宮便能查出箭毒木來？也就能定本宮的罪了？”
我心內沉沉地，皇後是將劇毒的梅花做成了糕點，差點遭了毒手喪命。那怎麽可能是皇後的主使呢？
若說皇後是知悉蘭貴嬪事發，這才故意做了一出苦肉計，可那箭毒木是幾日之前就埋下去的，蘭貴嬪是在昨晚上才……
唯一的解釋隻能是——我儷妃陷害皇後，早早地在鳳儀宮裏埋下禍患，而後威逼了蘭貴嬪汙蔑皇後，最後再去鳳儀宮搜宮……可惜皇後娘娘突發奇想要吃什麽梅花糕，於是就在被陷害之前發現了毒物。
“本宮還以為是什麽刺客，不過眼下看來，恐是旁的有心人做下的罷。”皇後笑吟吟地瞧著我道。
我無奈苦笑。
皇後起身去了乾清宮求見皇帝。
過了幾日，“刺客”的傳聞漸漸散去了。蘭貴嬪因著藏毒一事被夏侯明下旨處置，廢了封號位分押入慎德堂。
聖旨中沒有提及皇後，也沒有提及我儷妃。但皇後娘娘在夏侯明麵前提了一句道：“後宮汙蔑之事屢禁不止，原本瞧著規規矩矩的人竟也能做出不該做的，還牽扯上兩位宮女的性命。臣妾請皇上的旨，求皇上準許臣妾整治後宮。”
彼時我正跪在乾清宮的大殿裏頭，聽皇後如此說，心裏反倒不怕了。我知道自己一敗塗地，但我是三皇子生母，是金家的女兒，我就算汙蔑國母也不可能被發落慎德堂。
夏侯明聞言卻是笑了，朝皇後道：“朕會給皇後一個公道的。”說罷不經意間瞥了我一眼。
我瞧著他那陰測測的笑意，心裏沒由來地一個哆嗦。而他看我的那個眼神……我的天，那是什麽神色啊，好似在盯著一件有趣的獵物一般，心裏頭又醞釀著無窮的陰謀詭計……
我的天，我真是怕了！夏侯明到底想做什麽？
公道……那會是怎樣可怕的處置呢？夏侯明這個人，生性頑劣，鬼知道他會對我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