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顛覆(3)
夏侯明的一雙眼睛仍是瞪得圓溜溜地,生怕錯過了什麽。我與他笑道:“皇上先睡吧,他這會兒不動了。等會兒他再動我再叫您看。或者……”我突然想出一個好辦法,立刻道:“您拿手指頭戳戳……或許有反應!”
我自己一個人經常這麽玩。我無聊的時候,就戳一戳他想要他陪我玩;有時候我想睡覺,可他偏偏不安分,就在我肚子裏動來動去,我也會戳一戳讓他別鬧了。
“恩……”夏侯明眨了眨眼睛,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便伸出一根手指頭想要戳我的肚子。
然而他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收回手來摸一摸自己的手指,尷尬道:“指甲太硬了。”
我便自告奮勇道:“我給皇上戳!”把自己的手指頭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果然,我們家孩子有反應了,我的肚子上鼓起一個小包,然後又縮回去……
“哈!他在打拳!”夏侯明擺手大笑,把外頭的內侍都驚起來了,拍著門問殿內需不需要伺候。
夏侯明揮手讓他們躲遠點,又和我道:“這是不是在出拳?”
“不會,拳頭沒這麽大,這是在踢腿。”
“恩?你讓他出個拳看看!”
“……我能讓他動就不錯了。”
這一晚上我真是睡不好了。夏侯明這個人比我肚子裏的小孩還要能折騰。
最後我們倆都累了,一看鍾漏,已經快四更了。
我平躺著,勸他道:“皇上睡吧。還要上早朝。”
他抱著被子坐在我身邊,微微閉目:“不睡了,現在睡下去反而更困。”說著又透出些許疲累:“……也就是在這幾天了。不會拖到六月份……”
我心內一驚,想要開口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大哥與司徒氏已經勢如水火,不過……好在還沒有被司徒氏當作前菜來吃掉。金家撐得很辛苦,但至少撐住了,我暫時不會有事。
這樣的事情,我說到底是宮闈女子,夏侯明比我懂得多,他會把一切都部署好,不需要我來操心。
可我就是害怕啊。我這個人挺沒出息的,讓我受苦受累我都不怕,我就是怕死。
我低頭看一眼那藏在被子裏的抖個不停的手。
突然我的手被夏侯明握住了。
他的一雙大手在上頭摩挲著,緩緩地低聲道:“如果萬一有不測……你記住了,瓊宮後殿的暖閣裏有密道……”
“皇上!”我震驚萬分,不由脫口呼出聲來。
“你好好地聽著!”夏侯明命令我,一壁又抓緊了我的手:“你要記住,是最後麵的暖閣,裏頭有很多的藏書櫃,進去之後左邊靠牆的櫃子,你把它移開了,就能看到出口……到時候,會有一個同樣有七個月身孕的女人,方嬤嬤會把她燒死,然後你再火燒瓊宮。那個密道一直通往八角街上的賈記食客來,賈大富武藝了得,定會保你平安……”
我的麵上幾乎驚愕地要呆滯。他搖一搖我的肩膀,低喝道:“記住了沒有!”
我大睜著眼睛,無意識地不迭地點頭。
我是震驚萬分,震驚他會費盡周折地安排我的生路……
直到下一刻,我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若他死在政變中,江山易主,我肚子的皇嗣就是他的血脈。或許對大皇子、二皇子和幾個公主,他也做了同樣的安排吧。
守著一個做棋子的本分,我忙一字一頓道:“臣妾必不負所托,保住您的皇嗣……”
夏侯明聽了這話,卻是皺著眉頭看我一眼,繼而一伸手指往我腦袋上猛地一戳,惱怒道:“我說,你怎麽就是根死不開竅的木頭呢!朕對你的心思,你就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每次朕說話,你也從來聽不懂!”
我愣住了,方才我們倆還在商議宮變的大計,怎麽一轉眼就又……又生氣了。
又生的什麽氣啊!這個夏侯明!
竟還說我是不開竅的木頭?嗬,你以前就說過我蠢,現在又說我是木頭……我真是不明白了我……
本小姐我從榮國府到這個宮裏,從來都是靠腦子活命,從來無人會說我蠢笨。我知道你能耐,我沒你聰明,可我也不至於是木頭吧……我這麽聰明,為何要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蠢呢!真是的!
自然我是不敢顯出絲毫不悅的。我隻能對夏侯明賠笑,壓著委屈承認道:“臣妾駑鈍,隻是臣妾定會保住皇嗣的……”
夏侯明冷哼了一聲,一手抓了被衾翻過身去,煩悶道:“行了,到了這份上,你那忠心耿耿的說辭都收起來吧,沒得費心力。”
我低頭答了一聲是。
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因為睡得淺,他起身的時候我是有感覺的。
他看我哼哼唧唧地,就俯下身來搖晃我,等我清醒了一些了,才吩咐道:“朕走了。你還要稱病,這幾天都不要出門!”
我點頭答應。即使他不說我也會這麽做的,朝堂後宮翻天覆地,我一個懷著身孕的女子,哪裏敢出去晃。
王德的動作很快,就在夏侯明走後不久,小連子來告訴我:馮氏在冷宮懸梁了。
沒有人會懷疑什麽,原本是尊榮無限的皇妃,一朝廢為庶人打入冷宮,過那種生不如死的日子。很多人都會選擇自盡。
隻是馮氏死了之後,馮家就亂了。她是被太後整治而死,馮家昔日一直是司徒氏的黨羽,但以後再也不會是了。
我在不自量力的分析之後,猜測馮家的變化或許會是火線的開始。
黨羽中有人反叛,這對司徒氏來說是極不利的,勢力的削弱隻是一部分——還有因此而造成的混亂,還有馮家的危險。
畢竟是曾經的黨羽……知己知彼,人家手裏就算沒有把柄,也會有許多關鍵的消息。
其實這也是一次試探,是夏侯明的試探。如果皇太後不對懿妃動手,這就說明她顧慮馮家,懼怕因此造成的後果。
可她動手了,說明她不怕。
為什麽不怕?因為狂妄與鬆懈。
覺得現在的司徒氏如日中天、勢力龐大,得罪一個馮家有什麽要緊……
當然她也不是狂妄到隨意做決定的地步,這是一個選擇問題。懿妃是個潛在的威脅,會對嫻容華的前程不利,太後娘娘左右衡量之後,就決定除掉懿妃。
她考慮的是將來……她還沉浸在將來的奪嫡大夢中,她覺著,眼下的事情不需要擔心,就算馮家被得罪了,也無傷大雅。
根據皇太後的態度,夏侯明可以判斷現在到底能不能出手。
顯然是要出手了。
我猜的沒錯。就在三日之後,朝堂風雲乍起。我的兄長,刑部侍郎金文衡,彈劾司徒氏族。
我大哥遞上去的折子隻是說司徒府擴建時強占民宅、司徒家長子打死丫鬟等罪名。這樣的罪名是極微妙的——大周律例上有明文,打死下人和強搶民女沒什麽兩樣,有官的罷官,沒官的下獄。但高門貴胄裏頭哪個沒有這麽點破事?就算被禦史彈劾出來皇帝也懶得管,讓刑部查過之後,托點關係糊弄過去不了了之。
但若是皇帝真要管,那也沒辦法。
夏侯明就真的管起來了,且當場罷免司徒靜儀長兄的官職。
這之後,彈劾的折子就如雪片一般。禦史李玉謙上書,說話絲毫不留情麵,奏稟司徒大將軍結黨營私、圖謀不軌。然後又有三十餘名朝臣聯名上折子,內容和李禦史的差不多。
而開封府尹馮大人赫然在聯名之列。
皇帝震怒,當即命搜鎮國公府。搜查這種事情是刑部的職責,刑部的正職尚書大人已經七十多歲了,是個不管事的。身為副職的我大哥當仁不讓,領了禁軍去鎮國公府。
那個時候我就躲在瓊宮裏,外頭夏侯明派來的禁軍將這裏圍得水泄不通。
夏侯明給我的話是“不會拖到六月份”,他是計劃著要在十日之內……
但是到了六月初二的時候,瓊宮外頭的禁軍依舊不曾離去。
我很是恐懼,我不知道外頭到底在發生著什麽,我隻知道宮裏頭各處都被禁軍圍起來了,恰如兩年前安王的政變。
朝堂的消息已經斷了,我大哥也不曾讓禁軍傳話給我。我知道他帶了兵馬去鎮國公府……
我在心裏合計著,司徒大將軍此時還在北疆,距離京城六百裏,若是行軍,至少需要六天,若是傳信,至少需要三天。距離京城二百裏的淮陽,是司徒將軍曾經的一位副將在那裏任都督。
彈劾的折子是在七天前開始的。
司徒大將軍最快還有兩天會到,那是三十萬大軍。而且,淮陽都督已經領兵進京城了。
不過……好像沒聽見喊殺聲。皇宮雖然大,但若整個京城都動亂起來,宮裏也能聽到動靜。
我心裏忐忑,負責戍守瓊宮的禁軍隊長並不肯告訴我絲毫的消息,這令我更加焦灼。
我想著,再撐一天……就一天!我明日就去後殿的暖閣裏。
但是就在這個夜晚,瓊宮外頭嘈雜起來了。
深更半夜地,腳步聲和甲胄聲甚為濃重。就像兩年前的那個夜晚,我被長樂宮的公公拖去了慎刑司。
我害怕這個聲音……是夏侯明,還是長樂宮的人呢?
我站起身,渾身的血液都凝結了。方嬤嬤亦是驚慌,她突地拽住我的臂膀道:“不管怎麽樣,先到後殿!”
“還來得及麽?”我顫顫問道:“都已經在叩門……”
我未說完,外頭的宮門已經開了。
然後我聽得三聲擊掌,依舊是王德的聲音——“聖駕到……”
我發現,我第一次這麽盼望夏侯明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