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狠辣
公主下嫁的風聲,立即就傳遍了滿宮。
夏侯明做事雷厲風行,幾日之後就下了聖旨,賜婚與我大哥和昌平公主。如此一來,朝堂上對我們金家皆刮目相看。金氏一族算是徹底崛起了。
前朝與後宮藕斷絲連。金家飛黃騰達,連帶著我在宮內的地位也水漲船高。以往嬪妃們雖顧忌我隆寵,但茶餘飯後還免不了輕鬆地嗤笑一聲道“娘家倒了,再折騰還能頂天了麽”。今日我母家複起,且受帝王提攜勢頭正盛,眾人對我都紛紛側目。
母家強盛、自身隆寵、還懷了皇嗣……這簡直是個大威脅!
這些時日,宮裏最炙手可熱的人就是我,嫻容華終於被我給越過去了。不過我有孕不能侍寢,嫻容華才稱得上是獨寵。
皇上身邊不能隻用嫻容華一人伺候。不久之後,他憶起了蘭婕妤,便又開始加恩與她;後來,和我同為一屆秀女的李才人因“腰肢纖弱”、“舞姿綽約”,亦被皇上賞識晉了貴人。
自然這二人都越不過嫻容華。
四月份的時候,我漸漸顯懷,由內務府給我特製了寬大的宮裝送過來。我一一看過之後,命迎蓉收入庫房,笑道:“我的腰身還沒有那麽粗。等兩個月再用吧。”
迎蓉自領命而去。
然而她剛走出一會兒,就又氣喘籲籲地跨進來,焦急道:“娘娘,方得了消息,懿妃從長樂宮遷回來了!”
我並不覺得意外,麵色平緩道:“這有什麽,她博得了太後信任,早晚有一日會回來。”我頓一頓,又想到了什麽,問迎蓉道:“太後讓她回來,定有用處。太後娘娘是否下了懿旨,要她協理六宮?”
“不是的娘娘!”迎蓉連連搖頭,神色卻越加慌張:“太後娘娘已經下了懿旨,是要……要令懿妃娘娘看顧您的身孕!”
我一下子從坐塌上驚起來了。
***
我立即命宮人備輦,去乾清宮。
我對夏侯明一向冷淡,從不曾主動湊上前去乾清宮求見。這一遭我是沒法子了,太後已經下了懿旨,就隻有皇帝能夠扭轉這個結果。
我早就知道太後不會容許我產子……尤其是金家複起之後,我和金家一族都聲勢大振,我腹中的皇嗣便威脅更甚。
甚至會成為將來儲君的威脅!
所以,太後終於要動手了。
我是絕不想和太後交鋒的,至少不可以正麵抗衡。我知曉她的手腕,我不敢冒險地下賭注,賭我能夠在她的股掌中存活下來。
我必須讓夏侯明下旨,駁了她的懿旨……
我催促著扶輦內監們,命他們越快越好。
然而我還未走出一半,便遇上兩個鳳儀宮的內監,他們氣喘籲籲地在我車輦前行禮。
我見是鳳儀宮的人,雖心裏焦急,也不得不停了輦。一個內監躬了身子道:“奴才方去瓊宮傳皇後娘娘的口諭,聽聞儷娘娘往乾清宮去了,奴才們就追過來……皇後娘娘傳話,道請娘娘您去鳳儀宮敘事。”
我聽得這話,心裏百轉千回地思索了一番,終於不能忤逆皇後。我無奈命轎輦往鳳儀宮裏去。
鳳儀宮就處在乾清宮之後,二者有暗道相連,往前又有暗道通往交泰殿。所以我也不必掉轉方向。
行了一會兒就到鳳儀宮。袖音姑姑親自出來扶我下輦,笑說:“皇後娘娘等著您呢。鳳儀宮裏備下了您喜歡的鹹酥鵝肝……”
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乍然憶起當年,我待字閨中,還並不知曉選秀事宜的時候……有一日大太太傳了我去她屋子裏,讓丫鬟給我捧上一杯平日裏舍不得喝的上好的碧螺春……
今日袖音的這句話,與當年何其相似。
我聽了隻覺得心神被一分一分揪緊。而後我緊緊攥著衣袖,跟在袖音身後走過鳳儀宮的重重殿宇,進到大殿來。
皇後娘娘今日穿著家常的湖藍色裙衫,外頭並沒有罩寬大華貴的朱紅鳳袍。她正坐在妝鏡台前,由兩個宮女服侍著用發膏一遍一遍地梳發。見我來了,她才轉首笑道:“貴嬪隨意坐即可。”
我行禮在她身側的繡墩上坐下。我不經意間抬眼瞧她,便見她身旁的一個宮女從她的發間擇出一根白發來,又不敢讓她知道,隻悄無聲息地藏在自己的袖口中。
我麵前的桌案上已經擺了六小碟清口小菜、糕點,袖音在我身旁服侍,特意將那道鹹酥鵝肝推到我的麵前。
鵝肝是八大珍羞之一,價值上自是珍貴,我身為貴嬪位分,一個月才能有資格點一次這道菜。我這個人好吃葷腥,對鵝肝也情有獨鍾。
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上次吃到鵝肝已經是十七天之前了……雖然夏侯明給我下了旨意,道因為我有孕額外開恩,不論我想吃什麽,隻要跟膳房一說就無人敢怠慢。但我一向規矩守禮,絕不會因這一點好吃的讓自己在嬪妃眼裏落下“恃寵而驕”的名頭。
不過,如今我麵對皇後的好意,卻一點兒也提不起興致來。我懨懨地把鵝肝推回去,與皇後勉強笑道:“妾這幾日胃口不好,辜負娘娘了……”
“無礙。”皇後朝我擺手,又吩咐袖音道:“既是儷貴嬪胃口不好,就將前些日子從餘杭上貢的青杏送去瓊宮吧。”
四月份不是吃杏子的時候……這怕是餘杭第一批結果子的青杏,快馬加鞭地送到京城裏給皇室享用。
我又趕忙拜謝皇後娘娘。唉,她今兒可真是厚待我。她傳召我來,一定是有要事相商,她越是厚待我,待會兒要我做的事情就越艱難……
我為人棋子許多年,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我的主子在每次要刁難我的時候,都會先給一顆蜜餞。這在我看來,無異於上斷頭台之前的一餐飽飯。
我受寵若驚地接下那由小巧食盒盛裝著的青杏之後,果然就見皇後娘娘將伺候梳妝的宮女都遣了出去,而後與我緩緩道:
“太後方下了口諭,要懿妃看顧你這一胎。本宮覺著這倒是個好機會……儷貴嬪,你怎麽看?”
饒是我心裏早就做好準備,此時聽得她這樣說,仍是驚駭地幾乎從繡墩上跌下來。
好機會……
天啊……
皇後,為什麽,你會心狠到如此地步。
你要拿著我的骨肉來做誘餌,你要讓懿妃來看顧我的胎,然後趁機做些手腳將懿妃甚至嫻容華、司徒太後等人拉下馬來……
可是,我已經被太後視為威脅,她做事一向老辣,滴水不漏,為了除去我一定會準備周全……若是我利用這個孩子謀算什麽……恐怕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再則,就算是我有十足的把握能贏,我也絕不可能拿自己的骨肉冒險。
遑論是這等境況下,對手太過強大,我們贏的把握不過兩三分而已。
我低頭沉寂許久,皇後許是有些不耐煩,她輕咳一聲,我便感覺她看我的目色漸漸淩厲。
我不得不抬頭看她。她一頭青絲披散下來,麵目早已不複往日的溫婉,在我眼裏竟如同鬼魅。
我雙拳緊攥,我留的一寸長的指甲將掌心皮肉刺破,痛楚隱隱傳來。我一咬牙道:“臣妾以為不妥……”
“儷貴嬪!”皇後厲喝一聲,她雙眸微微眯起,一錯不錯地打量起我的小腹。我不由地側身想要避開她的目色。
她看了一會兒便不屑地移開目光,又冷笑道:“貴嬪應該明白‘獨木難支’是什麽意思。”
我心頭一緊——她說的不錯,我如今還不可以失去她的庇護。
金家正處在風口浪尖,我大哥已經在前朝和司徒氏一族多次起紛爭,不論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還是賑災、戰亂這樣的大事,他都要與司徒世族意見相左。朝中文武官員裏不少人嗤笑他道“初生牛犢不怕虎”、“不自量力”等等。
我知道金家是靶子,是最危險的,但我們亦有皇帝作為支撐,有威北侯家幫我們說話。也就是說,若是想多一份保障、少一分危險,我們就要多多逢迎威北侯家……
我是萬萬不能在這種關頭與皇後生分!
我表麵上榮光,有皇寵,有貴胄母家,有子嗣。可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事實上我此時是最危險的。在後宮裏,太後已經對我動手,司徒氏這個勁敵一天不除去,我就一天不能安穩。
我需要皇後的庇護!
皇後的麵色愈加發冷,我心裏也越加慌張。怎麽辦,我不能得罪皇後。可是……我更不能讓她拿著我的孩子冒險。
我現在突然想起夏侯明的話來——他多次囑咐我,不許我和鳳儀宮走得近。
我第一次後悔,我怎麽沒聽他的話!
正當我忐忑不安、左右為難之時,外頭便聞見一絲喧鬧。是禦前的小安子過來傳旨的。
皇後忙扔下我,請小安子進來,笑問道:“皇上有何事?”
小安子給皇後行禮,這才恭謹地道:“皇上下了口諭,奴才特地過來通傳六宮……”他說話間,一偏頭又看見了我,忙再給我行一禮,笑道:“原來貴嬪娘娘也在這裏,奴才就能偷個懶,不去瓊宮跑一趟了!”
我對他點頭含笑,按著規矩跪下接旨,皇後亦微微福了身子。他輕咳一聲,麵色稍稍肅然,傳旨道:“聖諭,懿妃曾掌宮務,勤勉得力,現賜懿妃協理之權……另,儷貴嬪身子康健,無需看顧……”
夏侯明這一道旨意,就像是救火一般地,把我從鳳儀宮這個深淵裏救出來了。
我長長舒一口氣,看起來,夏侯明顯然是十分看重我的皇嗣。
甚至為了皇嗣,他把宮權給分出去了。懿妃要看顧我的龍胎,這是皇太後的旨意;如今夏侯明駁了她,又不好落太後臉麵,就不得不賜懿妃協理的宮權,給太後一個交代。
皇後的麵色倒有些難堪。她不曾想,皇帝怎麽就一道旨意將宮權給了懿妃。
小安子傳了旨意並沒有離去,而是朝皇後娘娘湊近了幾分,麵上顯出些莫名的神色道:“皇上讓奴才來給您帶個話……”
我立即知趣地與皇後告辭,笑說:“臣妾宮裏頭還有些瑣事,就不陪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