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細作(1)
夏侯明一直寵了我整整一個時辰。
他這一次沒有留宿,是趁著深夜走的。走的時候囑咐我要好好歇息,還賜予我許多進補的藥膳。
我渾身軟在坐塌上,起不來身。
迎蓉和憶芙要伺候我沐浴時,方嬤嬤也過來了,麵上十分恭敬逢迎。
她們都在欣喜我的寵幸。其實這些做下人的並不知曉,我這是第一次。我以往和夏侯明之間虛與委蛇,連迎蓉這些最親近的人也不敢告訴。
***
思過的唯一好處是,我第二日不必去皇後宮裏請安。
我可以隨心所欲地睡到任何時候,將一晚上的辛苦全部調養回來。
我一直睡到午膳之後,害得禦膳房的管事在我的瓊宮外頭一直站著等,不敢離去;迎蓉她們也不忍叫醒我。
我起身來淨麵、漱口之後就命傳膳,甚至懶得綰發。方嬤嬤是我教引嬤嬤,但她很是奇怪,對於我身上的懶散毛病絲毫不以為意,對於這類“儀容不整”的明晃晃地違宮規的舉動也不加幹涉,隻說“娘娘覺著舒服就好。”
她伺候了我數日,這些天裏,她教誨我的全部事宜隻有一樣——那就是應對君上,就是怎麽和夏侯明說話,怎麽在夏侯明麵前伺候、做事。
比如這會兒我正在用膳,我舀了一勺山參紅棗粥,覺得有些苦澀,便命小連子拿下去賞給奴才。方嬤嬤就在側躬了躬身子,出言道:“娘娘,這乃是皇上賜下的羹湯。”
我不以為然道:“可是本妃不愛吃啊。”
“娘娘!”方嬤嬤的麵色雖然是恭敬的,但語氣已經嚴厲起來,就像是當年她在金府教習我的時候擺出來的架勢。她不容置疑地大聲道:“皇上拳拳心意,娘娘怎可這般浪費!您應當知曉皇上對您的好。”
方嬤嬤是禦前的人,也就是夏侯明的人。她教習我的時候,叮囑得最多的就是要我對懂得“君恩”,懂得皇上的好。
皇上對我的好……嗬,不過是玩弄罷了。他有那麽多女人,哪個不是常常賞賜什麽禦膳?
我才不稀罕這山參的羹湯。
隻是,方嬤嬤雖是奴才身份,卻是來教習我的,我也不能和她衝撞。
不得不重新將那山參粥擺上案幾,還要忍著苦澀去舀一勺來吃。
今日還有三卷的宮規。抄完,已經是掌燈時分。
我揉一揉酸疼的手腕,迎蓉和憶芙進來,給我端了用玫瑰花汁子勾兌的溫水,為我淨手。我趁著屋裏沒有外人,問她們二人道:“上次命你們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這事情,是指那日裏我在華月宮被下了瀉藥的事。
我當日能夠那樣冒失地吃下糕點,就是因為,我覺著那些都是呈給皇帝享用的夜宵,後宮的鑽營算計,不應該有膽子算到皇上頭上去。
顯然,背後之人是膽魄與智慧皆遠在常人之上的。且不說她刻意利用我這一點疏忽的心思,有膽子玩這麽一手;就說她如何將瀉藥混在禦膳裏,這就是不容易做到的。
我在宮內根基淺薄,要我去查禦膳房、查禦前宮人,我做不到。所以我隻能從自己這裏入手——那人想要用這個法子害我,一定是事先得知了那瓶藥丸的存在。
也就是說,我的瓊宮裏有細作。
迎蓉和憶芙均低下頭去,道“奴婢無能”。我微微歎氣,又追問迎蓉道:“你出宮的時候可有人跟蹤?”
迎蓉知道這事兒是從她手裏透出去的,不禁惶惶然地跪下了,顫顫地答話道:“奴婢特地小心著這個,真沒看到影兒。”
我又問:“那可有人刻意地接近你,套你的話?”
“也不曾。”她搖頭。
迎蓉這個丫頭雖心機不如憶芙的,但做事還是穩妥的,我尋思著她也不會被人套話去。
那麽,就是我與她交代事情的時候被別人聽去了?或者是有人闖入我的閨房,親眼看到了那瓶東西,且拿了少許回去查驗。
這時候,方嬤嬤和小連子進來了,方嬤嬤是要驗收我一天抄寫的東西,小連子則問我要不要傳膳。
我看到他們二人,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不防試一試……若是細作的話,他應該很擅長、而且會經常——聽壁角。不過是個奴才而已,我要揪出他來,也不必有多少顧慮。
這樣一思量,我便對方嬤嬤笑道:“嬤嬤今日早些歇著罷,不必服侍我用膳。”
方嬤嬤如何聽不出我的意思,還以為我要與心腹商議什麽大事,便知趣地退下了。我則令小連子緊閉殿門。
小連子還不明所以,麵上一下子十分地肅然,與我道:“娘娘,出什麽事了?”
我拉過他,急急地低語幾句,又與憶芙、迎蓉兩個眨了眼睛,沉聲道:“你們昨日說,周常在出了什麽事?”
周常在自然是什麽事都沒有的。不過憶芙已經心領神會,立即與我說:“奴婢也是聽一個內務府的嬤嬤所言,說周常在……”她轉了轉眼珠子,想要繼續編下去。
我們說這些話的時候,雖聲音不大,但並未如耳語一般小聲。
我看著憶芙,眼角卻不由自主地往殿門外頭瞥。
我是看不到人影的……因為現在天黑了,月光又不怎麽明亮。
不過話說回來,若是光天化日,那賊人就很可能按兵不動。這樣的天才更容易引他出來。
我心下一橫,抓著憶芙的胳膊就追問道:“你說周常在與寧妃有牽連?”
一定要說出個有分量的消息,那樣那人才不舍得離開。
想一想,也隻有寧妃還較為安全,我若是扯什麽皇後、太後,恐怕會招來麻煩。
我剛說出這句話,就朝小連子猛地飛去一眼。小連子本就距離殿門很近,他立即會意,一步就踹開門出去四處張望了。
迎蓉和憶芙慢他一步,也在之後急急地衝出去。我站在殿裏,就聽到小連子一聲驚呼:“站住!小崽子,跑什麽……福全,快幫我追他……”
我亦奔出殿外,朝大宮門戍守的兩個禁軍喝道:“宮裏有不軌之人,快給本妃攔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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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的是,小連子、福全、迎蓉、憶芙,四個人加上兩個禁軍,最終也沒追上一個人。
我甚是惱怒,我不曾想那個人竟然跑得那麽快。這麽多人追一個,瓊宮就這麽大一點地方,還讓他跑掉了。
這次失敗是我運氣不好,在這種安排下能逃脫的幾率太小了,但就讓我撞上了。
我和小連子幾個人問了話,隻得知那人穿著內監服侍,身材略矮、略瘦,其餘的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瓊宮裏,貼身伺候我的、較有臉麵的宮人沒幾個。但雜役宮人一大堆,且以內監居多。
略矮、略瘦……這,這也排除不了幾個人。
不過片刻之後,小連子又麵露喜色地小跑了過來,手上捧著幾個碎瓷片與我道:“娘娘,您瞧!那兔崽子逃命的時候,把這個落下了!”
我雙目一亮,迎蓉提著宮燈過來給我上亮子,我手上蓋著一張帕子,小心地撚起一塊瓷片。
“這是杯盞。”我緩緩露出笑意來:“咱宮裏的這位,還真是聽壁角的好手。”
雖然讓他跑了,但我並不是全無收獲。
我立即命小連子帶著人搜宮。把那些下人住的幾間廂房都翻個底朝天,看一看誰少了一個茶杯。
宮人的吃穿用度都是內務府分發的,每個人有幾件衣裳、幾條腰帶、多少鍋碗瓢盆,都是定量。當然茶杯也是,你摔碎了一個,就少一個。
我細細地看了那些碎瓷片,其做工較為粗劣,不像是迎蓉這些有臉麵的宮人所有。我便命小連子先搜查粗役宮人。
這種事情,關鍵是一個“快”,若是遲了,那人就有時間去偷別人的茶杯來偷梁換柱。我把戍守瓊宮的禁軍們都傳召進來了,讓他們幫著搜,又令宮裏所有的粗役宮人都在院子裏立著,不準走動。
我數了一下人,的確一個不少,我要找的人並沒有急躁地要逃出瓊宮,而是混在宮人中間。那些禁軍我也一一地打量了,都是壯碩高大的男子,與小連子所描述的人影不符。
這麽搜查之後,很快就搜到了一個小內監,他的茶杯沒了。
我麵上露出冷笑來,立即命把人扭住了,帶進大殿內審問。
這個內監是看管後殿梅園裏的花卉的,身份低微,平日裏我甚少見到他,連他叫什麽都不清楚。我問了幾句話,才得知他叫小慶子。
我與他冷笑道:“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他麵色慘白,卻低頭不語。
我麵露怒色,立即命人把炭盆子拿進來,讓小連子往死裏收拾他。嬪妃是不允許動私刑的,但實際上,奴才的命不值錢,隻要不把人打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