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華月池(1)
我低頭,做出柔順地模樣,道:“嬪妾日後定會一如既往地敬重娘娘。”
皇後不答我的話,她依舊在喝茶。她似乎很是口渴,將那一整盅的普洱飲完之後,才再次開口道:
“金玉,你失寵了啊。”
失寵!我一聽這個詞,就覺得心驚。
再怎麽樣,我都無法逃脫自己的身份,我是帝王之妾。
一個失寵的嬪妃,就注定毫無價值。
我咬著牙,抬頭對皇後道:“昨晚上的事兒娘娘已經看到了。我就算失寵,就算被囚禁,我也一樣能做到很多事情,我也能幫到娘娘。求娘娘……”
“金玉。”皇後打斷了我,她聲色沉沉地,也很平和:“昨晚上的事,隻是你運氣好。我需要的是寵妃,你失寵了,你的力量就會小得可憐。你無法在皇上麵前說上話,做事情也不方便,你也無法影響別的人。”
“可是,我可以再次做昨晚上的事情!您吩咐什麽我都願意做。我願意不要命地冒險,娘娘……”
皇後仍然是搖頭:“金玉,你不明白。這種下暗手製造意外的事情,就算是一個奴才都能夠做到。在這方麵,自有很多宮女內監幫襯本宮。”
我頓時語塞。
皇後說的很對,她最需要的是寵妃。那種冒險下暗手的事,其實幫不上什麽大忙——那無非是投機取巧,就連一個普通的宮女,都可以做到。
就說昨兒晚上的事,就算沒有我儷容華,小連子一個奴才就能夠做到。
收買一個奴才比收買一個宮妃要簡單得多,既然都能做到,那皇後為何要花大價錢收買我呢?
我的說法蒼白無力。
我無奈,隻能咬牙道:“娘娘,我會複寵的。您如今放了我出來,我就會竭盡全力。”
皇後瞥我一眼,微微歎氣。
“行啊,但願如此啊。”她苦笑:“再說,我是不得不放你出來。我隻覺著,你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
我抹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低低道:“娘娘不要怪嬪妾,嬪妾實在沒有辦法。嬪妾隻是想活命。求娘娘高抬貴手……您放心,您既然放了我出來,我就一定會忠心耿耿。”
皇後從座上起身,冷冷笑道:“忠心耿耿,你竟能說出這個詞。”
“嬪妾無半句虛言。”我繼續道:“您想啊,嬪妾除了效忠與娘娘您,嬪妾還能怎麽辦呢?若不是您,嬪妾早就被太後娘娘處死了。所以啊,您不必為以後的日子擔心。”
我很希望皇後能理解我。唉,我就是威脅您了,那又怎麽樣?我保證以後不會害您!我害了您有什麽好處呢?
皇後是聰明女人,她隻是一時對我太過氣憤。她在我宮裏踱了兩步,終於對我笑道:
“好,本宮就相信儷妹妹的忠心。”
我長舒一口氣。
恩,以後大家還能和睦,這就好了。咱們活著都不容易,您就別跟我一個小卒子過不去了。
皇後很快就離去,我恭恭敬敬地送她至宮門處。
瓊宮的宮門終於大開。守軍都撤走了。
我能夠出宮去,也能夠知道外頭的消息。
我總算知道昨天晚上的結果——司徒靜儀的車轎翻了,她從窗子裏被摔出來,摔斷了胳膊。
唔,還好不是頭著地!如果鬧得太大,太後絕對會徹查,最後把我揪出來。
傷筋斷骨一百天,她會安生很多日子。
我也算是報了私仇吧。
而令我哭笑不得的是——那些珍珠恰好灑在景仁宮。景仁宮主位是李淑媛,偏殿住著蘭貴嬪,最後查下來,自然是蘭貴嬪最有可能。她本是寵妃,但這些日子嫻容華得勢,她早就被壓下去,安能不怒。
蘭貴嬪連連喊冤,求皇上徹查那些珍珠的來源。可惜,珍珠長得都一樣,而且每個宮裏都有,怎麽可能查得出來?
遂皇後以善妒之罪發落蘭貴嬪。皇後與芳娣不合,對蘭貴嬪亦厭惡,本想著要降位並遷居偏遠宮室,但夏侯明不願意,說什麽“爭風吃醋這種事兒,宮裏頭屢見不鮮,何須計較。”
最後隻罰她降位婕妤。
唉。
這些日子,宮裏頭可真是亂啊。
我又想起複寵的事兒來。
複寵,唉,唉……
天啊,我又要去對付夏侯明了。
天底下最難對付的人就是他。
我最好還是要複寵。我可以一時威脅皇後,卻不能威脅她一輩子。
我應該做個有用的棋子。
我又開始思量了,該怎麽辦,怎麽複寵?
我沒想到的是,就在皇後離去的一個時辰之後,禦前的王德就來求見我。
他麵上笑意濃鬱,盡是諂媚。他宣了夏侯明旨意道:
“……儷容華賜浴華月池。”
我震驚萬分,顫顫地接了旨,盯著王德問道:“皇……皇上,要招幸本妃?”
王德點頭:“娘娘早些準備著!這是天大的恩典,華月池隻有貞妃曾享用過,連皇後娘娘都不曾被賜浴。”
我明白華月池是什麽地方。那是先帝專程為承華夫人建造的。
到了夏侯明這一代,唯一被賜浴的人就隻有貞妃。
這二位都是帝王一生摯愛。而我……我算是什麽,我怎可能會有這種恩典。
我突然發覺,夏侯明對我的態度越來越難以琢磨。他明明說過我不配用徐如姬的首飾,不配與皇後走得近,在他眼裏,我不過是鳥獸之類的玩物。
而且,先前禁足,他不是不聞不問麽?
他怎麽又給我賜浴華月池?
他再荒唐,他對我的興致也是有限的。若說他先前隻是為了玩弄我,那現在……
也不該賜浴華月池啊。
***
我還在為怎樣複寵而發愁,沒想到,現在一切迎刃而解。
就是有些難以置信。
無論怎樣,我都要好好拾掇了準備侍寢。
王德是很早就傳了旨意,我為著賜浴的事,一整天都不敢多吃飯。
到了黃昏時,便有鳳鸞春恩車停在宮門處,請我入轎。自然,原本的車轎摔壞了,還好有備份的。
這種車轎,我乘坐過多次,不過因為我昨天做了虧心事,我這回坐上去就不由自主地四下查看,生怕轎子被動手腳將我摔下來。
恩,這個轎子應該沒問題。
華月池地處偏僻,是修在南邊翠屏山的山腳下。先帝原本不想修在這兒,說太遠,但隻有這個地方有山脈溫泉,靠近乾清宮的地方都沒有。
當然,我們並沒有出宮,一切都是宮牆之內。
快到了的時候,我聞見隱隱約約的絲竹之聲。侍奉的禦前內監告訴我,梨園就建在附近,那兒整日歌舞升平。
自從貞妃逝去後,華月池已經多年無人來訪了。不過仍有許多雜掃侍奉的宮人,年複一年地在這兒守著這座宮殿,等待什麽時候皇帝會再次駕到。
遂一切都是奢華如舊,一塵不染。
內監們扶著我下轎、進殿。整個華月宮焚著大把寧神的香,白煙如霧。華月池很大,有“日”“月”之分,其實隻是一處大潭和一處小潭,二者相連卻又在中央用一方翡翠青玉座台隔開。
我緩緩去衣,雙足踏在白玉池岸上便覺出一種溫潤的暖意,腳底下的壽山白玉皆雕刻著海棠與百合的花紋,花瓣與花蕊都精巧至極,進水之處的碧玉鳳凰雕身更是精美絕倫。
這時候,所有侍候的宮人都已經退下,隻有角門處有兩個宮女侍立,我身後的帷幔也已經全部放下。我麵前是一滾一滾的溫泉水,水汽升騰縈繞。我用腳試一試水溫,有些燙,緩緩地把雙足探進去,然後才一點一點地往裏挪。
我堪堪把兩條腿挪進去,突地在水麵上看到一個男子的倒影。
來者除了他還會是誰呢。
我趕忙爬起來,轉身跪下。
我被膝蓋底下的雕紋咯得生疼。其實那些紋路雕刻地那樣細膩,白玉的質地又十分溫潤,對我的膝蓋有好處,我應該是很舒服的。可我就是覺得咯得慌。
總之我一看見夏侯明,就渾身地不舒服。
我真是不喜歡他。
唉,夏侯明啊,你作為一國之君,你就沒有一點兒責任感麽?你就不能稍稍勤懇、稍稍關心一下朝政?再者,你作為一個男人,一個夫君,你就不能改掉那些喜怒無常、嗜殺任性的壞毛病麽?你為什麽要這麽荒唐,這麽不講道理,這麽讓人瞧不起啊!
你這種人,我怎麽可能喜歡得起來呢!你至少要贏得我基本的尊重吧!
我總是要壓下這些不好的情緒。我垂著頭,囁嚅了一聲“皇上”算作見禮,就不敢說話了。他在我麵前脫下外袍,隻剩一件單衣。
他並不叫起,卻是稍稍蹲下身來,伸手,托住我的下頜道:“昨兒皇後為了你向朕求情了。玉兒,你禁足這兩個月,可是幹了不少好事啊。”
他的言語很是溫和,甚至麵目上都帶著笑意。夏侯明很少這樣和氣地和我說話。
但我卻是驚恐萬分。難道他知道了嫻容華是我害的?他知道了我威脅皇後?
我額上又現出冷汗,好在這地方熱氣騰騰地,也容易掩飾。
我想著怎麽糊弄過去,如果他不親口說出我的罪過,我當然不會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