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賠錢(1)
不過是一個鐲子罷了,為何要這樣懲罰我!說我善妒,不懂事,比起芳娣恃寵而驕,我是萬萬不如的……我心內委屈、羞恥又惶恐,我不敢在夏侯明麵前哭,我隻能在每一句訓斥之後裝作萬分悔恨的樣子來認罪,不住地喊著“嬪妾再也不敢了”“嬪妾不敢與芳娣夫人相較……”
最後終於打完的時候,我背上火辣辣的疼,但我臉上一定更難堪。宮人嘴碎,這些掌刑監刑的奴才們一定會將我今夜的醜事傳出去,到時候,滿宮裏都會沸沸揚揚地,說我被皇帝親手教訓……
我終於能夠從夏侯明的膝蓋上下來,跪在他麵前請罪、認錯,還要謝恩。宮裏規矩就是這樣,挨打埃罰了之後還要謝處罰你的人,謝他教誨你。
夏侯明冷哼了一聲,瞥著我道:“日後再犯,朕打不死你……”
他說著,又將雞毛撣子順手扔給王德,道:“這個東西,日後就掛在含元殿裏,用以警戒金氏!”
我腦子一愣,王德已經拿著雞毛撣子要掛。我看到他把含元殿正中掛著的清明上河圖給取下來,然後用雞毛撣子替代著掛上去了。
雞毛撣子右邊掛的是太祖皇帝的《大周祖訓》,左邊掛的是《蘭亭集序》。
如此一來,這個普普通通的雞毛撣子,其地位真是與天下最有價值的詩篇畫幅一樣了。
從此以後,這個雞毛撣子永遠都要掛在這裏!也就是說,我日後一旦犯了錯,就會像今日一般被夏侯明教訓!
我想到此處,立即就要撲在夏侯明的腳下,求他收回成命。我不是怕挨打,我是怕丟人,日後嬪妃們侍寢時,都會看見這個掛在天下名作之間的、異常醒目的雞毛撣子,一問,都會知道是金氏不懂事,這東西就是專門用來打她的……
我的天啊,丟人不帶這樣的啊!人要臉樹要皮啊!我發現自從我進了宮,我的臉皮就一層一層地被夏侯明剝開,就跟個洋蔥一般。而我作為一個正常人,我每一層臉皮後頭都一定還有臉皮,我還不想被徹底剝幹淨。
於是我就這麽一直在“豁出去不要臉了”與“保住最後一層臉皮”的夾縫中掙紮。
而事實證明我根本不能徹底狠下心來,把所有的臉皮都丟掉。
人大概就是這樣子,我這個精神姑且可以被稱作堅韌,即使被剝一層又一層的臉皮,我也不能破罐子破摔,我還是不想放棄,我還是要臉……
夏侯明已經命內務府的宦官們退下。他回頭掃一眼我,又掃一眼地上尚未被清理的鐲子碎片,突然道:“青玉鐲子是貴重之物。如今它摔壞了,儷容華就要照價賠償給芳娣夫人!”
他說什麽?
照價賠償?
那明明是你摔碎的,不是我摔的!那東西是寒玉,世間罕見,價值連城,至少有上萬兩銀子不止,我怎麽可能賠得起?!再說這是芳娣夫人不想要了,才退回去還給皇後,人家芳娣夫人都沒找我賠償,你做得什麽主啊!
啊!!!!我的天啊!!
我一瞬間覺得要瘋掉了。夏侯明實在太了解我了,他對付我,每次都能打中我的死穴。他知道我很愛錢,也知道我很缺錢,他就是我這輩子見過最黑的人……
我又想去求他收回成命。您別這麽罰我,有話好好說,您再打我三十下雞毛撣子我也願意,就是別讓我賠錢。
然而夏侯明已經大踏步跨出了殿門。王德在旁小心地傳話道:“趙尚書大人已經等在前殿了……”
***
我被送回了瓊宮。
我是被宮人們用擔架抬回去的。夏侯明抽那三十下真是一下也不輕饒,我後背的皮都給劃開了,估計數日之內都要趴著睡覺。
傷痛事小,錢財事大。我顧不上迎蓉她們擔心我的傷,一直在屋裏坐立不安地,想著去哪兒能弄到這麽一大筆錢。
如此,我憂心地一宿未合眼,第二日起來時,兩隻眼睛都是青黑的,麵上愁雲密布。
我又遣了小連子去內務府,問廣儲司總管崔福全要吐蕃進貢之物的清單,要查查那個鐲子到底值多少錢。大周是中原大國,四周除了匈奴那根硬骨頭,其餘吐蕃、樓蘭、高麗等國都是臣服大周,連年上貢。所有的貢品都會事先被估價,整整齊齊地列成一本賬簿存放在內務府裏,方便管理。
小連子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了一個數字:一千兩。
我忙問:“金子還是銀子?”
“銀子!”
我長長舒一口氣。一千兩,恩,比我預想得要少多了,我是自己嚇唬自己,什麽上萬兩……原來這個鐲子並沒有那麽值錢。
估計是吐蕃那兒產玉太多,一塊上好的寒玉在人家眼裏也不怎麽值錢,或者是大周的官吏們耍心思,故意把價位報低了糊弄吐蕃,到時候好克扣人家的回禮。
反正與我是大有好處……
我正輕鬆間,突地就又驚恐起來——我在高興個什麽勁啊!上萬兩賠不起,一千兩我就拿得出來?
一千兩啊!這是什麽概念?貧寒百姓家裏,五百兩就足夠一家數口人過上一輩子;在我們大戶人家裏,我一個庶小姐,每月的吃穿用度加起來也不過幾十兩;若是貪官,貪贓幾萬兩就該斬首了。
誠然,當年我從榮國府一頂小轎抬進宮裏,我手裏的銀票幾十萬兩,一千兩對我來說就跟流水一般。可後來家裏落魄了,再也不能送錢來支撐我,我一個人在宮裏隻靠著那些月例銀子過活,別說一千兩,就是一百兩我也周轉不開。
一千兩這麽大的數,我不可能與任何人借錢,皇後也不會幫我。
這可如何是好。
***
第二日的時候,我去了鍾粹宮見文盈盈。
可是文盈盈不在,她的宮女將我引進前廳奉茶,要我稍等一會兒。我等了一刻鍾,文盈盈才從外頭回來。
她位分不如我,皇寵不如我,在皇後眼裏的看重更不如我,以往都是她殷勤地去瓊宮裏求見我。今日她一進門看到我坐在裏頭,就欣喜異常,跳著進來給我行禮道:
“什麽風把姐姐您給吹來了!”
我笑一笑,反問她道:“大晌午,日頭最毒的時候,你不在宮裏待著貪涼,出去做什麽了?”
“出去串串門啊。”她麵上笑意依舊,又一手拉住我道:“姐姐知道我這個人,喜歡和姐妹們說話,宮裏日子無聊……”
我點點頭,沒錯,她就是喜歡到處串門,到處說話。
我慢慢地發現,文盈盈這個人沒有我想得那麽簡單。她出身不起眼,容貌不起眼,幾乎什麽都是平庸的,可她就是能在宮裏站穩腳跟。她是喜歡四處逢迎尊上,謀取些許的利益,但很多時候那不僅僅是逢迎。
她串門的次數太頻繁了。問題是,她已經找了皇後為倚仗,作為一個棋子,忠心是最起碼的,可是她還是不斷地去串門。她串的那些人,很多都為皇後所不喜,甚至長樂宮她都去過……
不過沒人懷疑她什麽,皇後也不曾懷疑。在眾人眼裏,她就是這麽個本性,圓滑、四處討好,誰也不想得罪,滿宮裏所有嬪妃都被她求見遍了。她對誰都嘴巴甜,宮裏的嬪妃們都對她不討厭,除了在背地裏議論她那種逢迎拍馬的做派。
我心思回轉,文盈盈已經端了西瓜給我降暑。
我謝她的好意,她則笑道:“那姐姐大晌午地跑過來,又是所為何事?”
我手上一頓,繼而笑著攀上她的耳側,低低道:“你想不想賺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