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幽篁裏
弦動幽篁裏，人靜明月央。
莫瀟瀟身上的偃術已解，眾人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容覆消耗過度，坐在那裏搖搖欲墜，交天樞便著人守在此處，護送她回了一百零八屋。順道深夜拜訪了癸殿殿主，為她請了幾日假。
她如今這個狀況，實在不宜繼續練功，沒準休息個幾日，便能突然開竅了。
交天樞的囑咐對她向來有用，她便逐漸放下心中的負坦，去接受新的生活。
這兩日她便幫著辰楓收拾收拾屋子、跑腿去食館裏拿材料、到山林間去打水，心情倒也輕活了不少。
一日傍晚，她依例去山林間打水，卻忽聞一陣悠揚的古琴之聲。
東峰乃麒麟堂的屬地，而麒麟堂弟子一向執著於習武，倒不曾見過什麽風雅之士。
容覆起了興趣，便覓著琴音一路尋了過去。
穿越過片片蒼翠的樹木，淌過一條淺淺的小溪，走過一架窄窄的獨木橋，便見得一片墨青色的竹林。
這竹林極大，一眼望不到盡頭，在其間穿梭，亦是見不到半點陽光。
她可以確認此處是她從未來過的地界，不過從腳程大致推算，約摸是在扶風教東峰東側山腰的位置。
東峰東側因在扶風教外圍，故而向來鮮有人跡，依琴聲而判，彈琴之人應當心底澄明純淨、豁達坦然，她便愈發好奇，繼續向竹林的深處走去。
若在往日，她是斷然不會為此所動的。可今日這琴弦似乎上了鉤，一撩一撥都無比扣人心弦，令她根本無法控製住自己的腳步。
估摸著走了有半個時辰，視野便豁然開闊起來。
隻見麵前是一間小小的竹屋，屋外矮矮地圍了一圈竹籬笆，上方是被竹林圍成的圓形天窗，窗外掛了一輪明月。
月光恣意地傾灑而下，在屋前映了一些柔和的光輝。前那彈琴之人便靜靜地坐在光輝中央，膝上擱了一把竹青色的七弦古琴，琴尾係了一縷紅色的穗結，長長地掠過他烏黑色的袍子，拖在他身下那塊月白的石頭上。
她便藏在竹林間，遠遠地看著那個黑袍的撫琴人。但聞弦音一動，竹林便隨之輕顫，而人影卻不見動，便如那靜默無聲的月一般。
她有些沉溺於眼前的畫麵，便不忍出聲打破。
是那位撫琴人先開了口：“來都來了，何不進屋坐一坐再走？”
他的聲音有些滄桑，卻不令人覺得疏遠，反倒有幾分親切。
她便震了膽子道：“前輩，晚輩無意冒犯，打擾了！”
“無妨，相逢便是有緣。你能聽到這琴音，想必是心中有什麽困惑吧！我在這竹林中待了許多年，也算是勘破了些許世俗紅塵，說不定能為你解答一二。”男子慢聲道。
容覆點點頭，便推開小門走了進去。
男子神色祥和，朝她微微一笑，招呼著她坐到他身邊。
她原本是畏生的，可從見到他的第一眼，或是聽到他弦動的第一聲，她心底的畏懼之感便蕩然無存，反倒有一種釋然。
走近了看，才發覺他是一位近知命之年的男人，鬢間生了不少白發，眼角也生了細紋，不過並無違和之感。
而他的五官竟令她有些似曾相識，可她一時之間卻想不出她是在何處見到過這副樣貌。
許是真如他所說，相逢即是有緣罷。
男子手中的動作未停，先開口道：“能上這座山，想來是扶風教的弟子吧？”
容覆點點頭，“前輩也是嗎？”
男子卻搖搖頭，“我未入教，不過我在這山上住了許多載，也算是吧。”
“那……”容覆頓了頓，試探性地問道：“前輩為何住在這裏？”
男子輕輕一笑，“上天指示，我在此處能等到有緣之人。”
“有緣人？此處多少年都難見一人，莫非前輩在等我？”容覆問道。
“也許是吧——”男子淡淡道。
“這世上哪有這麽玄乎的東西？”容覆隻當他是拿她打趣，一笑而過。
男子的神色卻不似在開玩笑，隻微微勾起唇角，道：“你信，它便存在；你若不信，它便自然尋不到蹤跡。”
容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問道：“那前輩您遇見我這個有緣人，要做什麽？”
男子默了默，輕吐道：“不知。”
“看天意麽？”容覆一笑。
男子點頭笑道：“還算有點覺悟。”
“嗯——您方才不是說，要替我解答困惑麽？”
“不錯。”男子點頭道，“你有什麽疑問，便說出來吧。總歸我在這裏住了數十年，誰也不認識，以後想來也不會出去，你也不必怕丟了麵子。”
容覆一笑，心覺得這位前輩還有幾分風趣，便對他更加無所戒備。
“第一個問題，敢問前輩何許人也？”
“太久了，記不大清楚。隱約記得是北方人，家中頗為富餘。”
“何故至此？”
“嗯……對世俗厭煩了。”
“好吧。敢問前輩如何稱呼？”
“俗姓我一早便忘了。不過名我尚記得，因我幼時貪玩笙類，便得了子笙這個名。不過你叫我子笙實在不合輩分，便叫……笙前輩罷。”男子眯了眯眼。
“笙前輩？略為繞口了些，不過無傷大雅。”容覆撇了撇嘴。
“有的叫不錯了！”男子感歎道。
容覆繼前問道：“笙前輩，您可知我有何困惑？”
“這個年紀的娃娃麽，無非是怎樣練功怎樣讀書罷！”
容覆點點頭，“差不多，我想問的是，為何其他弟子聚集玄氣輕而易舉，對我來說卻難如登天？”
男子淡然一笑，“這說明你定有過人之處！”
容覆搖搖頭，“笙前輩，您就別拿我打趣了。”
男子手一撫，收住了琴音，道：“非也！你最近可有遇到什麽稀奇之事？”
“倒是不少！”容覆點點頭。
“便是如此了。尋常人一生都難遇一二，而你卻屢見不鮮。萬事萬物皆有其軌，越是相似的東西，便容易相遇。”男子看向她，“你有何稀奇的事物，不如叫我品評一二。”
容覆取下脖子上掛著的玄石放在手上，“您可知這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