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於謙去世
乾聖三年的深秋,
京城百姓很有幸,見證了皇帝當街馳馬的場麵。
自從“嚴打”這項運動興起後,北京城裏敢於在大街上跑馬的貴人可是不多見了的。
就連朱見濟自己每次出宮,都是緩緩的駕車,盡量不驚擾到街邊的人。
誰成想今天皇帝自己破了戒?
馬衝帶著人在後麵追趕,還得應付被皇帝搞亂了的街道,心裏很累。
而朱見濟匆忙之間也不在乎這種事了,跑到於家門口的時候,正好有人來開門。
因為皇帝常來探望於謙,於家上下,算上朱驤他們,也不過十口人,是故認得出便衣而來的朱見濟。
“陛下!”
“陛下來了!”
還沒等朱見濟來到門口下馬,門房就急匆匆的跑進去,招呼起所有人。
房裏躺著的於謙聽到了聲音,掙紮著要起來。
“陛下?”
“快,快為我整理衣冠……”
他躺在床上好幾天了,病容憔悴至極,哪裏能以這種模樣麵聖?
更何況,於謙心裏有些預感,所以額外看重這次的君臣會麵。
他不能在死前如此邋遢。
可他的妻兒勸阻道,“你病重在身,別勉強自己,還是躺著吧!”
“你懂什麽?”於謙呼吸急促的反駁她,“我是大明的臣子,自當要有大明的風骨!”
沒有礙過這個倔強了一輩子的老頭,於謙的妻子女兒隻能攙扶他起身,給他披上了袍服,遮住於謙身上那件縫補過不少次,已然起球漏絲了的舊衣裳。
可於謙到底沒什麽力氣,衣服剛剛套上一隻袖子,他就垂下了手,讓袍子重新滑落。
冠帽才落到頭上,又因為於謙在激烈動作中難受的仰了下頭,滾落到地。
“快點……快點!”依靠在妻子身上,於謙的手微微搖擺,企圖為自己係好腰帶。
“馬上就完了,馬上就完了!”妻子一邊為他整理,一邊勸他不用太過急促。
“陛下到了!”
於家的仆人和陪著嶽父養病的朱驤出去跪迎皇帝。
於謙讓妻子趕緊把房間的門打開,自己也要去親迎聖上。
好在朱見濟的行動到底比他快。
皇帝下馬的時候太心急,腳還被馬蹬絆了一下,靴子被勾出來一個口子,人也差點翻下馬匹。
好在他控製住了力道,隻是順著馬鞍滑到地上,跑進於謙家裏。
當於謙妻子董氏打開房門之時,艱難抬頭的於少保正好看到天子步伐急促向他走來的畫麵。
在某一瞬間,昔年的胖太子跟眼下身量飛快成長的皇帝身影重合,讓於謙感覺頭又暈了一些。
深秋時節的太陽仍有餘溫,朱見濟在跑馬之時出了一身的汗,衣服有些地方都被弄皺了,嚴重折損了皇帝的顏麵。
可誰管它!
“於先生!”
跑到房門口,朱見濟才緩了緩氣,走向於謙。
“陛下!”於謙掙紮的要起來給他行禮,結果半道就咳嗽的無法抑製,吐了口血,眼前又是一陣眩暈。
朱見濟等人舒服一些,才開口道,“先生,朕來看你了……”
於謙本就蒼白的臉上浮現不正常的紅暈,目光混濁,“臣……衣冠不整,實在無顏以對。”
“衣冠是身外物,不必講究。”
朱見濟特意將下馬是勾壞的靴子伸出來,強笑道,“朕也是衣冠不整,和先生一般無二。”
於謙隻能轉動下眼珠,然後才倏忽落淚。
“臣,不能再輔佐陛下了……”
這幾天喝藥,於謙已經感覺不到任何味道,手腳也不時僵直,體內的血都快熬幹了。
昨天突然感到舒服一些,他恍然大悟,知道這是天命將終,隨即囑咐太醫,讓他給皇帝“報喜不報憂”。
自己隻是個臣子,君主沒必要在他身上花太多心思。
朱見濟隻能勉強安慰他,“胡瀅六朝老臣,如今尚且安康……先生比之年輕,何談無能?”
“朕讓人去內帑找找,朝鮮和安南今年才上供了新的奇珍靈藥,朕再讓人給你送來……”
旁邊看護的董氏忍不住擦淚,“什麽藥都沒有用了。”
“連苦都吃不了,還吃什麽藥?”
朱見濟才想發作,問太醫為何不把這個事告訴他,衣袖卻是被於謙挪手拉住。
“陛下,大明……”
他摁下衝動,重新坐回於謙的病榻上,握住對方幹癟的手,亦是滲出了眼淚。
“先生,大明自土木之後……已經快十五年了。”
“草原之上,瓦剌內附,韃靼遠遁,就連荊楚流民也被安置好了……”
“百姓逢年過節,能吃上些肉……先生,可以放心社稷了。”
“好,好。”於謙哼哼的發出笑聲。
土木堡之後,驟然衰敗的大明國力,讓於謙仿佛是個突然喪夫的寡婦,拉扯著一大家子茫然四顧,不知道如何是好。
景泰帝被朝臣推舉上皇位,要依賴他。
朝臣群情激憤,是戰是和是退,爭吵不止,也要依賴他。
好在列祖列宗保佑,大明的江山社稷終究是從塵埃裏走了出來,並且越來越好。
於謙覺得自己真的可以放心了。
心中的掛念落去,於少保閉了眼睛。
他還有脈搏,但能不能再次睜開雙眼,又是一個令人憂慮的問題。
朱見濟輕輕的起身,環視四周。
發現就算他跟他爹連續兩朝時不時往於謙家裏送東西,為他改善生活,可仍舊是一副普通人家的模樣。
甚至好幾處都顯得老舊凋落,透出一股朽氣。
“他脾氣倔,常說錦衣玉食容易讓人迷失心智,所以不怎麽把好東西放出來,陛下和先帝賜下的貴重物品,都鎖在了正房裏。”
董氏小聲的解釋道。
“還有馬車……之前跟我提過了,等他去了後,便還給朝廷。”
朱見濟於是想起來,於家僅有的一輛馬車還是他以前剛剛命人弄出來四輪車時送給於謙的,方便老頭上下班。
誰成想在於謙心裏,這些東西還是公家的。
“就不留一點?”他問道。
“不留了,反正人生來赤條條,死了也是赤條條……留再多東西都沒有用。”
“唉!”朱見濟隻能歎了口氣。
半夜,陪侍在於謙病床前的朱驤跟妻子在感受到某些東西後,猛然落淚。
被朱見濟留在於家的阮伯山飛快的跑回去,告訴在龍床上遲遲沒能入睡的皇帝,“太保病逝了!”
自從朱見濟登基之後,少保自然也就成了太保。
朱見濟聽完,久久不語,最後仍然是一聲歎息。
他披衣起身,在桌前提筆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沾墨寫下來於謙那首著名的石灰吟: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本來想著要親筆寫一份悼文,以表明自己對於謙的器重,但提筆忘言,隻有這麽一首詩回蕩在腦子裏。
他可能真的改變了大明。
起碼這一世的於少保是壽終正寢,而不是被人誣陷致死的。
朱見濟沒有讓這位救時宰相看到傻逼皇帝重新登基,把好不容易穩定上升的國家再次搞的一團亂,反而讓他看到了蒸蒸日上的大明朝。
隻是可惜,朱見濟登上政治舞台的時候,於謙已經老了。
而之後的大多政務,因為對大明有利,所以於謙都予以配合態度,讓朱見濟想給他加戲都不成。
這是一個讓皇帝極為省心的臣子。
因為省心,在朝廷良性運轉起來之後,喜歡按規矩辦事的於謙存在感都低了下去,隻知道他作為兵部尚書,經手的事情都沒有出過問題。
“給於謙上諡號……就諡曰‘文正’吧!”
經緯天地曰文;道德博聞曰文。
清白守潔曰正;守道不移曰正。
對於文臣來說,這是一個頂級的諡號。
於謙既然被世人公認為“救時宰相”,並且輔佐自己和先帝開創中興之世,有這麽個諡號也不為過。
朱見濟也有感情偏向。
於謙為大明,為景泰帝跟自己的帝位付出良多,自當有所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