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凜冬之子
魔狼之章
這場紛揚大雪已經下了很漫長的歲月，就像神邸費盡心思將世界裝點成了他所喜歡的銀白色，漫天冰絮淹沒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厚實土壤掩埋在幾米深的皚皚白雪下麵，但這一切也即將成為曆經不遠的過去。雪停了，和煦溫暖的太陽照耀世界，積雪漸消融化，匯入解凍的河湖溪澗。往後將是短暫的溫暖時節，苔原開始吐露新綠，大地仿若在沉睡許久後終於蘇醒，生與死這兩種格格不入的對立在伊賽爾大荒原交替上演，輪回不止。
伊斯特躺在雪地靜默著眺望霞紅天邊，他的頭枕在向後蜷曲的手臂上麵，明媚陽光似乎很是刺眼，他皺著眉伸出手，擋在額前遮蔽光線，俊秀的臉龐寫滿憂愁。
“伊斯特!複蘇節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大家都在等你，快跟我回去吧！“
雪原不遠處的女孩蹦跳著跑了過來，她穿著一身潔白連衣裙，衣領處是圍繞脖頸一圈的灰絨毛，小臉紅撲撲地喘著粗氣。與男孩一頭烏黑長發不同，她有著漂亮柔順的銀短發，整齊垂落搭在肩膀，配上塑白的肌膚，帶著恍如冰雪的純潔。
“赫芙妮，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伊斯特·庫伊德轉頭看了女孩一眼，便繼續愁眉苦臉地躺臥發呆。阿卡德人將一年分為寒雪季和暖雨季，而每當寒雪季漫長的冬日過去，開始步入短暫而溫暖的暖雨季時，族人便會開始舉辦複蘇節的宴會，聚集一起慶祝這份來之不易的溫暖。
真煩……
黑發男孩想著，便閉上了眼睛不再動彈。
赫芙妮眼見伊斯特無動於衷，依然慵懶地仰躺沒有起身，氣憤地嘟起嘴，擺出惡狠狠的模樣威脅。
“是父親讓我來叫你回去的，如果你還死賴著不走，看他會怎麽收拾你。“
聽見傳至耳畔的話語，伊斯特不禁渾身打了個寒顫，要說他最怕的人，父親埃維斯·伊賽爾便當仁不讓的排在第一，那個男人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看，看他的眼神猶如在看一樣毫無價值的垃圾，那絕對不是父親看著自己兒子的眼神，他的童年都隻是在被嫌棄與毆打中度過，除了妹妹赫芙妮·斯切爾德，他在部族幾乎都沒有一個知心朋友。
想到這裏，伊斯特眼睫低垂，心底夾帶著苦澀的滋味。與真正阿卡德人銀白長發不同，他的頭發是截然相反的漆暗，所有的族人都擁有著強健體魄，但卻唯獨他是個體質孱弱的廢柴。
他依然記得曾經憤怒地向著父親質問:“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兒子!“
但是迎來隻是一句令他感到痛苦傷悲的回答: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你不是我的兒子，一個人死在伊賽爾大荒原。“
我作為賽克錫盟的王者埃維斯·伊賽爾之子，存在的價值除了給他丟臉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伊斯特恍惚怔神地暗想，心底隱約明白父親的感受，但是其中同樣積聚不甘，他知道自己渴望著那個男人能夠露出讚賞的笑容，說出一句認可的話語。
哪怕……一次就好。
他牽動赫芙妮的手在雪原奔跑，銀發女孩活潑開朗地拉拽他的手，興致勃勃衝在最前帶路，迅敏的身姿就像一隻百靈鳥。他努力跟上妹妹的腳步，吃力邁進，梟梟白霧隨著短淺急促的喘息飄出，在無際冰原的上空升騰繚繞。
“我們到了!“
赫芙妮開心地叫喊道。
確實到了……
伊斯特看到在蒼茫無際的雪原，引人矚目的烈焰填充黑暗，映入眼簾。周遭坐落著簡樸大氣的排屋宅邸，以木質柵欄相互劃地隔開，木屋錯落有致緊密相連，圍繞正中一處空曠亮敞的篝火廣場，喧囂熙攘的人影充斥朦朧光焰。
為慶祝節日，阿卡德人席地而坐痛飲馬奶酒大嚼雪犛牛的烤肉，女人穿著盛大華麗的拖地長裙繞著篝火高歌舞蹈，氣氛歡快熱鬧。烤至焦黃的肉類和各類酒釀飲具都被放置在平鋪冰原的白布之上，烤肉串架在火堆烘熏散發出陣陣誘人香氣。伊斯特不動聲色朝著篝火晚會一處角落的魁梧身影瞥去，視野中的男人身材健壯，披穿厚重的暗色氅衣，紛亂銀發迎風飄揚，臉龐冷峻堅毅，明焰之下覆染陰翳，微皺眉宇透著生人勿進。他靜默端起木盤一遍又一遍地飲幹，倒酒，複飲，再倒……仿若孤傲的雄獅遊離世外。
伊斯特沉默了，他低垂下首，心裏說不清是失落或是僥幸。默默跟隨著拉斐爾來到屬於他的桌布前。所有人都歡快地大笑著，交談著，跳著舞……鼎沸的人聲傳至他這裏便隻剩下沉默，陰鬱，和悲涼。他坐下呆滯看著眼前賽克錫盟一年一度的複蘇節宴會，這樣的盛景卻與他顯得格格不入。
明天就是我的成人禮了，你就沒有一句話想要跟我說嗎？
伊斯特看著父親埃維斯的身影難過地想道，作為阿卡德人的傳統，在明天他就要獨自前往叢野獵殺屬於自己的猛獸，以此證明他也能夠成為賽克錫盟新的勇士，而不是永遠淪為受族人保護的老弱婦孺。哪怕這項挑戰對於所有即將成年的阿卡德男孩來說都能夠輕易做到，但是他卻不認為自己能夠辦到，他在14歲時甚至連揮動父親贈與自己的長劍都做不到，而小他兩年的妹妹拉斐爾卻已經能夠持劍輕舞如風。
明天就要死吧？這樣的一生……早點結束也好，我不配成為一名真正的阿卡德人，也不配成為你的兒子……
伊斯特一把端起桌布上的馬奶酒，咕嚕咕嚕豪飲入喉，伴著苦澀感喝下肚去。這仿佛就是他的送行酒，預示著明日他就要淪為伊賽爾荒原野獸們送上門來的的餌食。
“哈哈哈，小子。可以啊！不過你喝的這麽快，就不怕喝醉嗎？“
坐在附近的男人望著獨自痛飲馬奶酒的伊斯特大笑著說道，伸出強壯胳膊，揮手拍了拍他的背部，力度大地甚至讓他差點把剛咽進喉嚨的酒釀重新吐出來。
“哦！對了。我們的伊斯特明天就要成為賽克錫盟真正的男人了，明天就是他的成人禮。“
男人宏亮的話語聲吸引了在場不少人向著伊斯特望過來。
“阿萊西奧·萊納蓋斯?要你管?!哪怕我明天死在荒原上也不要你管!“
伊斯特惱怒憤慨地向著身旁的中年男人大聲嗬斥，他的臉頰不知何時覆上一層紅暈，配上銳利的眼神顯得可愛至極，話語落畢，就緊接著拿起盤中馬奶酒再次一飲而盡，打了聲酒嗝，這次的動靜比上一回更大，吸引了越來越多的目光望過來，人群開始輕聲嬉笑，俯首議論。
“哦，我記得那家夥，他就是王者埃維斯·伊賽爾的兒子，那個14歲舉不起長劍的賽克錫盟之恥。“
“噓，小聲點。再怎麽說他也是王的兒子。“
“不過聽說那家夥並不是純血的阿卡德人，他的母親是來自南方的希爾維亞人，你看他的頭發都是漆黑色的。“
……
淚水不知不覺開始從伊斯特的眼眶溢出，他緊咬著下嘴唇，強忍住不發聲。
“哥哥，你已經喝醉啦。不要再喝了吧，那些人的話……“
赫芙妮在一旁擔憂地看向伊斯特，安慰著想要製止他。
“滾!不要管我!你沒聽到那些人說我嗎？我是阿卡德之恥!不要管我，管我啊！讓我死了也好……嗚嗚嗚……“
伊斯特伸手拍落妹妹遞過來的雙手，眼眶哭的紅腫，嗚咽著向她大吼。但是他很快就停止哭泣，因為伊斯特注意到父親埃維斯正轉身望向自己，他的內心一陣莫名悸動，惡狠狠朝著父親瞪了一眼，賭氣般抱著盛有馬奶酒的酒缸就想要往嘴裏繼續灌下去。
“喂喂!伊斯特小子!你拿錯了，那是我的酒缸，你的酒缸在那裏!“
阿萊西奧不滿的嚷嚷。
“要你管!“
遠處的埃維斯轉過身直勾勾盯著伊斯特看，緊皺的雙眉逐漸舒展，他放下酒盤，低下頭靜默沉思……
伊斯特的眼眸漸漸迷離起來，他的思緒模糊不清飄得很遠，回想起在很久以前父親曾對著年幼的他詢問。
“伊斯特，你有什麽夢想嗎？每一個人都有著一個窮盡一生，不惜代價也要實現的追求。作為我埃維斯的兒子，你也應該有一個遠大的抱負。“
“而你的夢想，能夠告訴我嗎？“
埃維斯·伊賽爾緩緩轉過頭，湛藍深邃的眼眸專注凝視著他，話語聲沙啞低沉。
伊斯特記得那時候的自己為了討父親歡心，撒了一個謊……
“我的夢想嗎？我想有一天能夠生活在這片雪原對麵的世界，那裏有四季明媚的陽光，一望無際的草原，繁盛延綿不盡的群山，還有永不凍結的大江河流。在巴羅薩史詩裏，阿卡德人也曾統治過那裏，我想有一天我們能夠重返那片土地，拿回本該屬於我們的東西。”
王者的雙眼突然明亮，閃爍著以往不曾有過的微光。他的小小心願成功實現，伊斯特記得那時候父親笑了起來，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威嚴肅穆的男人也會笑，笑容是那麽好看，就像暖雨季最和煦的太陽，消融冰川融化積雪，照的他心裏暖暖的。
“哈哈哈哈哈哈!真不愧是我埃維斯的兒子。艾爾莎，你聽到了嗎？真不愧是我埃維斯的兒子!“
父親恣意大笑起來，眼角甚至擠出了淚滴，他將年幼的伊斯特抱進懷裏，喊著他過世已久母親的名字，然後慈祥地看著他緩緩說道。
“伊斯特，你知道嗎？那也是我的夢想啊！“
從那時候起，就不由自主地想讓父親再一次笑起來，向著他微笑。
哪怕……一次就好。
伊斯特的雙眼漸漸合攏，視野中明亮的世界被黑暗侵占，連帶著所有的力氣也被奪走了，他悄無聲息地倒地，呼呼睡去。就連他也未曾發覺，自己竟然在意識朦朧間將夢裏的話再次說了出來。
全場嘩然，隻剩下篝火燃燒柴薪和烤肉發出的劈啪聲。埃維斯的眼眸深處隱隱被觸動，高大魁梧的身軀忽地站起，在周遭一片寂靜中朝著倒地昏睡的伊斯特走去，沒有人發出聲音，所有人甚至就連呼吸也不由得放慢。黑發男孩倒在身旁赫芙妮的腿上，嘴角流出誕液，鼻翼一張一合呼吸，打著呼嚕沉沉酣睡著。埃維斯看著眼前的一幕忽然笑了，笑的很自然，很舒暢，他將兒子抱在懷裏轉身離去，高大魁梧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雪地裏。
而這一切，伊斯特都沒有看到……
天剛蒙蒙亮，當第一縷晨曦透過雲層照耀大地，阿卡德人居住的賽克錫盟部族前就已經擠滿了密密麻麻的身影，那是前來送別的人群。
在今天，伊斯特·庫伊德將要去完成自己的成人禮，帶著一柄用於斬獸的利劍獨自穿越極北荒原。當他帶著戰利品凱旋而歸的時候，阿卡德人將會迎來又一名勇敢的戰士。
“哥哥，加油啊！！我們在這裏等你回來!“
赫芙妮擠開擁擠人群向著伊斯特用力招手，小臉紅撲撲的，口中呼出繚繞升騰的白霧，她的雙眼閃爍著靈動的光，興奮的大聲喊道。
“……“
伊斯特心中忽然有些不舍，仿佛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再也看不到赫芙妮可愛的臉，再也不能躺在雪原望著日出日落發著呆，再也不能坐在篝火旁吃著烤肉喝著酒，聽著阿萊西奧·萊納蓋斯在一旁吹牛。
“你就不擔心我嗎？萬一……我隻是說萬一，我回不來了呢？“
他走向前緊緊抱住妹妹，伸出一隻手輕撫她的臉，眼眸中閃過一抹哀戚，語氣強作鎮定地說道。
“你在說什麽呢?大家都說每一個阿卡德的族人都能夠輕鬆完成試煉，你怎麽會回不來呢？“
是啊！盡管自己是個廢柴，但是妹妹卻不知道，因為心底死守著那份倔強，他一直努力在赫芙妮麵前扮演著偉大哥哥的形象。
“我會想你的……“
話語輕悄悄對著赫芙妮的耳邊說出口，伊斯特插在衣兜裏的手不自覺握成拳頭。如果妹妹知道自己哥哥是個弱小怯懦的膽小鬼，一定會像父親那樣瞧不起我吧……至少在最後一刻，我依然要當一名合格的哥哥……
他緩緩鬆開手，輕柔地將女孩從懷裏推開，臉龐綻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潔白的牙齒顯露。笑容顯得滑稽又難看，逗得赫芙妮撲哧一聲咯咯發笑。
“伊斯特，你可要加油啊！你父親在他的成人禮上可是斬殺了荒原叢林的野獸之王！作為他的兒子，你再次也總要帶回一隻雪狐狸吧?“
阿萊西奧在一旁笑著招手，懷裏還抱著一個沉甸甸的酒桶，渾身散發著一股濃烈酒氣，向著伊斯特調侃道。萊納蓋斯家與他所住的屋宇相鄰，過去伊斯特經常會帶著妹妹一起去蹭吃蹭喝，被阿萊西奧一路看著成長，但伊斯特卻從未將他視為可以給予真心的摯友，因為阿萊西奧·萊納蓋斯總愛拿他打趣調戲，看著他窘迫難堪的樣子嗬嗬笑個不停。
但是伊斯特這次卻意外沉默了，他轉過身看見父親埃維斯高大挺拔的身影正緩緩穿過人群向他邁步走近，頓時不由一陣局促，心髒忐忑不安地跳動。
“你打算什麽時候出發？是打算拖拖拉拉一直到晚上嗎？握緊你手裏的劍，別像廢物一樣畏縮不前。“
高大男人的話語聲尖銳犀利，沙啞低沉的嗓音帶著不容置疑。
和煦的暖陽下，橘黃微光拂過伊斯特的臉，他低垂著頭，漆黑長發從額前垂落遮住麵容，他的全身都在不住顫抖，手中緊握成拳頭用力攢緊，指甲嵌進手心的肉縫。他用小到猶如蚊呐的聲音說道，略帶停頓且輕微的語氣在此刻更像是祈求。
“我……我想臨走之前多帶一些東西，對我……有幫助的東西。“
伊斯特害怕地不敢抬起頭，眼簾低垂望著積雪尚未消融的地麵，生怕抬起頭瞬間就是父親狠狠抽來的一巴掌，刻在記憶裏的恐懼讓他有了陰影。
“你想要帶什麽？“
傳至耳邊是讓伊斯特倍感意外的話語，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憤怒咒罵和用力毆打。他睜開緊閉著的雙眼抬起頭好奇地看向父親，賽克錫盟的伊賽爾霸王皺著眉頭一言不發，麵如寒冰，冷漠直視著伊斯特。
“我想要一根十米長短的粗繩“
哪怕能夠多麽有勇氣的下定決意，伊斯特的心中依然盤踞著深深的恐懼，那是對死亡的畏懼。哪怕明知道是必死的結局，他也想努力爭取，博得一絲虛無縹緲的生機。周圍漸漸響起喧嘩吵鬧，圍聚佇立的人群開始俯首議論。這樣的一幕在賽克錫盟過去的曆史裏從未發生過，所有步入成年的阿卡德男孩都是手握著一柄利劍背負長弓，帶著驕傲與自信踏地出門，然後在黃昏落日之前帶著猙獰野獸的頭顱歸來，在前來迎接的歡呼聲中穿過人群，恍如一位凱旋而歸的榮譽騎士。
“滿足他的要求……“
埃維斯默然看著站在身前膽怯垂首的黑發男孩，冰冷虎視掃過人群，所到之處議論聲消失，一切重歸寂靜……
伊斯特出發了，像每一個出發去完成試煉的阿卡德人一樣，手中持握著一柄幾乎有他身高那麽大的鋼製巨劍，沉甸甸的重量令他隻能夠拖著走，劍身在無際雪原劃過一道狹長而深的痕跡。與其他族人不同的是，他不僅背負著長弓箭矢，還帶著長度約有十五米，三指寬度的粗厚繩索，他躬背彎腰，吃力地向著前方行進，等待他的是未知，和隱藏心底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恐懼……
一棵棵高挺的蛇柏樹構築起茂密叢林，樹身夭矯扭曲宛如狂蛇向著高空竄起，枝葉尖細宛如芒刺。凜冽寒風飛越延綿群山吹拂伊斯特的臉，他漆黑色的長發隨風舞動，牙齒咬的嘎吱響。暖雨季的氣溫升高了許多，但依然帶著料峭春寒，他很慶幸自己的成人禮是在複蘇節過後的暖雨季，不然非得先在這片荒郊野外活活凍死。
“你這個混蛋!根本不配做我的父親!什麽阿卡德人的王者，就是個沒有人性的混蛋，你以為我願意做你的兒子嗎？你以為…………“
眼眶中不斷溢出淌下一連串豆大的淚珠，黑發男孩用破舊的衣袖擦幹淨眼角繼續向著前方走去，裸露的雙手和雙腿肌膚凍的通紅，他一邊走一邊咒罵自己的父親，一邊哭泣一邊抹去滑落的淚滴……不知道哭了多長時間，他漸漸沒力氣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伊斯特也不敢繼續往前走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的話語不停在腦海裏重複，幾欲讓他瘋狂。
他從背後取下卷曲一團的繩索，鋪平地麵舒展開，粗繩扭曲如長蛇般橫躺地麵。伊斯特腦海想起父親帶著他一起騎著魔狼去荒原古鬆林狩獵的日子，以及教導他怎樣製作捕捉野獸的陷阱。根據腦海裏的模糊記憶伊斯力四處張望，緩緩邁步來到兩棵交叉低矮的古鬆麵前，他用繩索爬上樹將交織的樹身牢牢綁係在一起。從被彎曲的彈性枝頭引下的繩索係在短棍端，繩套末端附著在短棍的中央，短棍一端與另一端繩索維係的長劍相接觸，繩套躺放在下方空曠的地麵。一個簡易的陷阱製作完成，但是卻唯獨沒有吸引獵物前來的誘餌……
“應該就是這樣了吧？“
“……“
伊斯特神色疲倦地望著眼前花半天時間打造與記憶中相差無幾的捕獸陷阱，滿意的點了點頭。這裏隻是步入伊賽爾大荒原荒獸叢林的邊緣地帶，野獸很少會在出沒在這裏，不過哪怕是抓到一隻雪狐狸或者短腳絨兔也是好的，他心中黯然想道。
“好累啊……反正就別指望我這樣的人能夠殺掉荒原猛獸吧……什麽成人禮……都拉倒吧。“
困意上湧，帶著臉頰上眼淚流淌遺留下來的痕跡，男孩睜著泛紅的眼睛爬上遠處一棵高大挺立的蛇柏樹，背靠著古鬆扭曲凹陷的軀幹坐在樹梢上，蜷縮一團的身體隨著呼嘯寒風一下一下顫抖。他緩緩合上眼睛，實在是太累了，仿佛閉上眼立刻就會睡著。
這一刻睡意帶著寒冷擁抱了伊斯特·庫伊德，他懷念起妹妹赫芙妮，每當在下雪天感到寒冷的時候，他都會牽著妹妹的手敲響萊納蓋斯家的大門，坐在璧爐前取暖，偷喝阿萊西奧的馬奶酒，搶走他架在火堆烘烤準備自己吃的犛牛肉。
伊斯特回想起了阿萊西奧麵對他們束手無策的痛苦模樣，隻能坐在一旁無奈苦笑。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意識隨著紛雜思緒墮入黑暗中。
來自冰原的凜冽寒風掠過星芒閃爍的夜空，帶著輕柔的問候敲響阿卡德人所居住的賽克錫盟村莊每家每戶的大門。木質鬆垮的門窗隨著呼嘯的寒風沙沙作響，窗外傳來的風聲宛若伊賽爾大荒原浩瀚遠古的低語，亦或是陣陣沉重有序的呼吸。
夜晚實在是太冷了，同時也太寂靜。一處排木屋狹小的房間裏，隻有忽明忽暗的燭火撲閃著仍未熄滅，光焰中映照出一名男人堅毅剛強的臉，他的眼眸閃爍著幽藍的冷冽，上身健壯魁梧，露出爬滿斑駁傷痕的肌肉，眼前是向著左右兩邊大開的木窗，夜風呼嘯著沙沙灌入，帶著侵入骨髓的寒意吹襲埃維斯的全身。
他絲毫未覺得寒冷，隻是恍神凝望窗外的無際雪原，地麵的積雪尚未完全消融，在宛如水銀傾瀉的月光下泛著朦朧的銀白色。
“這麽晚了，你還不睡嗎？“
隱約間傳來女人輕鈴般悅耳的聲音，含帶著擔憂，將他陷入沉思的意識緩緩拉回一些。
“他還沒回來……“
埃維斯的神情驟然間恍惚，話語依然渾厚有力，卻少了過去的肅穆嚴厲，多了種不曾有過的淒婉。
“那個孩子是伊斯特嗎？你應該知道的，你……太過嚴厲了。那孩子自從艾爾莎死後就再也沒有得到你的任何關心，要知道他如今也才僅僅隻有16歲。”
“16歲對於一名合格的阿卡德人來說已經不小了，在二十年前，那是作為戰士上陣殺敵的年紀。我斬殺那隻荒原怪物冬的時候，也隻有僅僅十六歲。對待一隻幼虎，與其用舒適的溫床使它墮落，倒不如用眼淚和痛苦來磨礪尖爪利牙。幼虎遲早會長大，但是它不需要自己的父親來一輩子守護他。“
黑暗中他看到妻子安娜·赫麗斯不屑一顧地嘲笑，語氣清冷地幽幽說道。
“今天是伊斯特的成人禮吧，你難道就一點也不擔心他的安危嗎？你心裏很清楚吧，他雖然身上流著你的血，卻一點也不像是一名阿卡德人，而是像他的母親艾爾莎，一名純種的希爾維亞人維賽克錫盟千年以來的傳統考驗，他真的能夠通過嗎？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閉嘴吧！“
高大挺拔的男人沙啞低沉地怒吼，銀發飄逸宛如雄獅的髯毛根根炸起。那聲聲話語猶如鋒利刀刃刻進他的心髒深處，伴隨刺痛的同時還帶著勃然噴發的憤怒。埃維斯轉身飛撲上來，在安娜驚恐的尖叫聲中，有力的大手扼住她的咽喉，掀開灰絨陳舊的獸毛毯，將安娜牢牢抵在床沿的牆壁。
他的全身都在激烈顫抖，神情猙獰扭曲，但是扼住妻子喉嚨的手臂卻怎麽也用不下力，安娜用毫不畏懼的眼眸直視著伊賽爾霸王，話語吃力而清晰的從喉嚨中滾落出口。
“被我說中了嗎？以前的你……可是從不會在意廢物弱者的死活。你仍舊沒法忘記那個女人嗎？那個僅僅陪伴了你四年的艾爾莎·達爾克。無論她生下的是一個怎樣沒用的廢物，你依然還是放不下嗎？“。
“現在的你……變得越來越軟弱了……“
安娜·赫麗斯不甘心地緊咬著下嘴唇，眼神夾雜著憤怒和委屈，聲聲話語尖刻犀利，伴隨著如洪水決堤的爆發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