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魚的報恩 二
午後的小漁村，相依為命的一家三口，站在破敗的渡頭。這裏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相思渡口”，還是當年方衝的爹娘逃難此地，辛苦修建而成。方衝的娘當年也常常拉著方衝在這裏等著父親的歸來，後來，方衝在這裏看著爹娘被海盜擄走，在這裏守了三天兩夜。現在，仍然是妻子和兒子送別自己的丈夫，隻是這次，丈夫選擇一天之中第二次出海，他的心在躁動，甚至狂熱。
依然是如平常一樣的送別叮囑，方衝還沒等妻子說完，就跳到船上，揚帆起航。這個帆布，他剛剛換了，槳也多準備了兩個。看著相公已經消失在北方的那個山邊邊，龍兒拉著娘的衣角“娘，我熱，回去吧”，月娥沒有回答，站在原地，盯著那個山邊邊。龍兒抱住娘，抬著頭，苦苦哀求“娘，好熱，快回去吧”，月娥不為所動，微微抬了下脖子，身體向前微傾，手裏拈著手帕，貼在胸口。龍兒見娘不作聲，撒嬌哀求都不管用，隻得悻悻而歸。
“船兒船兒，跑得快，初一跑到鳳凰島，十五跑到祖龍坑。鳳凰島上有翡翠，祖龍坑裏黃金藏。”
方衝出海五裏地，見四周開闊，恣意縱橫，好不快活，想起爹爹教的童謠。這是自爹娘消失後，自己第一次獨自唱著歌，宣泄在這風平浪靜的大海上。約摸已經有了八九裏路，方衝撤帆減速，在四周來回找尋著。倏然間，往北百餘米的地方霍然出現一個小小的旋渦，不出一刻鍾，方衝就感覺船在慢慢被旋渦吸了過去。方衝張帆劃槳，拚命朝著相反的方向努力逃亡，卻也隻是白白損耗力氣，不多時，已經距離旋渦中心隻有五十來米。他已經沒有力氣再繼續掙紮了，趴在船的那頭撓頭托腮，竟想到父親曾說過“遇到海上凶險風浪，要敬畏，投下身上錢財保命”。方衝摸向腰間，隨手拿出一物，丟向旋渦中心的方向。果然，漩渦中心在慢慢變小，船也並沒有在繼續挪動。方衝這才定下神來，感謝父親的敦敦教導，細想之下，突然發現，自己近來並未收獲小珍珠那種值錢的玩意，自從小時候跟著父親去了趟廣安府，全家再未去過，哪有什麽銅錢。隻知道剛剛丟下的物件，像是個圓圓的鵝卵石。等旋渦剛剛消失，方衝正好靠前，知道這裏必定就是龍王公主所說的地方。投下漁網，等在船上，睜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隻待驚喜出水。日頭在慢慢西靠，方衝不時輕輕提了下網，卻依舊沒有任何變化。都過了一個時辰，方衝坐著，背對著漁網，索性提出網，準備回家，想必這神仙也是逗自己開心，畢竟是自己先把別人抓住在先，又何談有恩而求得回報呢？想著還是回家，明天繼續早出午歸，過著這清閑生活，一家幸福開心多好。站起身，回頭尋思著拿船槳，就在轉身的那一瞬間，方衝張大了嘴巴，望著漁網裏的東西，兩眼露出了奇異的光。沒錯，是一顆好大的珍珠，因為隻有珍珠才會有這麽亮眼的光。方衝拿起來放在右手手心，站起身，細細鑒賞，慢慢回味，這珠子很大，卻沒有珍珠那麽白，那麽亮眼，還全身透明，肯定是自己沒見過的一個寶物。想著回家去給家人分享這份喜悅，想著龍兒以後能夠讀書考取功名的喜悅，手立馬握緊珠子，準備放回腰間，好好保管。就在握緊的那一刻，感到珠子好像是消失了，趕忙使勁張開手掌，早已空空如也。這人生的大悲大喜，在今天，方衝見夠了，瞬間，腦袋就耷拉了下去。
回家的這十裏地，慢慢往後舀著一勺勺的水，方衝把自己的整個人生都想了一遍。六歲時，父親就教他讀書寫字，那字跟書上寫得幾乎一模一樣。自己從書上也知道了京城的美好富麗，父親就會教導他：世間百態詭譎，總是大悲大喜，一切富貴浮名都是過眼雲煙，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八歲時，父親帶著自己去廣安府采集藥材、捕魚工具、生活用品等等，買了滿滿一船，此後幾年便再沒出去過。十八歲那年，月娥和她的父親在海上出事，飄到了這裏，被自己的父親救活，月娥父親不久離世，將月娥托付給自己，便成就了自己這段美好婚姻。沒過幾年幸福日子，父母便被海盜抓走，自己和月娥躲到那片叢林才幸免於難。父親是方衝一生崇拜的英雄，似乎沒有父親不會的手藝，除了武藝。但自從一年後，從家裏暗格偶然間找到一本劍譜，才發現，父親真正是個全能的英雄。有了劍譜，方衝這才重拾了信心，每天練習，想著下次就不會那麽懦弱的看著親人被抓走。再過幾年，龍兒出生，自己就慢慢走出了父母不再身邊的傷痛，一家從此幸福美滿的在一起。直到最近，遇到這龍王小公主，才讓自己的心開始躁動起來，想要變得有錢，再有權，甚至有了去廣安府居住的打算。想了這麽多，再看到自己這天經曆了這麽多的悲喜，頓時覺得一切如過眼雲煙，自己一生絕大部分都是平淡開心度日，隻有這兩天膨脹了，反倒讓自己不開心，也讓家人為自己擔憂，這是多麽不值當啊。。
月娥還在呆呆望著北方的那點山邊邊，看久了，把那點輪廓看成了相公的模樣，自己就會很開心，再看了會，發現原來隻是光禿禿的山，又失望了會，自己總在這失望和欣喜裏交叉著，期待著。方衝奮力劃槳，遠遠望見了娘子，最後劃了一程，跳下船，抱了下妻子，給了她最大的安慰。日子又回到了平常那樣，龍兒在屋裏扇風，寫字，妻子繼續給自己補著靴子，自己則去場子上練著劍法。
一船一屋，還有這一塊小窪地，是一家人快樂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