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悄無聲息
夜近闌珊,窗外整理垃圾桶的聲音又一次斷斷續續傳來。
顧簡閉著眼不厭其煩地聽著,直到裝垃圾的車開走的聲響,一次性地強烈撞擊到她的耳膜,她才猛地睜開眼。
那時窗外,已恢複安靜,微光朦朧在窗簾上繚繞,還是有可以再入睡的氛圍,顧簡卻從床上坐起來,穿上拖鞋走出了房門。
第一眼最輕柔的目光她給予了客廳的沙發,當發現沙發上空空蕩蕩沒有身影時,她本來平靜的心,撲通一聲緊張了起來。
她快速走過去,環望了幾眼。心思更快地在想,江時易去了哪裏?是半夜離開還是……
然而心急不過半分鍾,就看見茶幾和沙發的間隙裏,江時易夾在裏麵正呼呼大睡。
明明她已經把沙發拉開變成了床,足夠他那一米八幾的大高個為所欲為,結果他竟還是淪落到了地上。
顧簡彎身先把茶幾往外搬了搬,才用力去抬江時易的身子,江時易似乎很貪戀地上,顧簡用了很大的猛勁,剛把他抬起來他又落了回去。
幾次反複,終於把江時易弄到了沙發上,顧簡也累壞了。
她沒心思考慮任何,亦疲憊地躺在沙發上想緩一緩。
當她想到江時易被這麽折騰都沒醒,睡得跟頭豬似的時候,她轉身想斜瞪江時易兩眼,而江時易正巧也轉了個身。
一時間,鼻息相近,江時易的容顏盡在眼底,顧簡本來有些銳利的目光驀地也變得溫和。
她似還沒有這麽近距離仔仔細細看過江時易的臉,沉睡時的他,臉上沒有了逼人的寒氣,冷峻的目光和生人勿近的氣場。
哪怕有醉酒後的頹廢感,英俊的人也還是英俊。
無從想象,曾經埋怨過憎恨過,覺得他冷漠無情,甚至人品有問題的人,這才過了多久,便已對他大有改觀。
尤其昨晚……
她沒想到一個人喝醉後真的大變了樣。
當他突然抱住她說,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顧簡都來不及感動,江時易突然趴在她肩膀上大哭了起來,嘴裏還念叨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
顧簡實在不知江時易的腦海裏漂浮著什麽,但看他那麽傷心,便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沒事的,沒事。”
然而顧簡的安慰並沒有起到半點作用,江時易更大哭了起來,嘴裏的對不起一直說個不停,甚至情緒失控到,蹲在地上砸自己的胸口。
本來還覺得他怪異,結果到最後心裏卻浮起滿滿的心疼。
不僅因為他痛苦的樣子,還有他傷痕累累的腳,他這是連鞋都沒穿就跑來了?
他那時到底在想什麽,看起來那麽痛苦?又為什麽不顧腳疼地跑來?
顧簡看著看著他的臉龐,不由地分開了他的頭簾,濃濃的眉毛和眉毛間被愁緒拱起的小小山丘一瞬間便露了出來。
她輕輕地去撫平,一下,兩下……極其溫柔地……極其悄無聲息地……
然而,某一刹那,江時易眉毛下那雙深邃的眼睛緩緩睜開,與顧簡的雙眸緊緊對視。
顧簡的心頓然一慌,手也抖了一下,想要逃離,結果什麽都來不及,江時易已經抓住了摸著他眉心的她的手。
顧簡更是慌張的厲害,不知該作何解釋,所以準備裝傻。
腦子也還算配合,頓時騰起一堆亂七八糟的思緒,合適的不合適的,她也沒時間精挑細撿,剛要胡亂開口,江時易卻搶先一步,然而他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很癢”,便放開了顧簡的手,轉了身子。
顧簡一片茫然,這是……還沒醒?
不多想,顧簡匆匆下了沙發跑回了自己房間。
心驚膽跳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癱在床上,後知後覺自己做了如何了不得的事,羞赧地捂臉自我慌亂。
一會兒,她覺得那些不堪的情緒籠罩的越來越深,實在坐立不安。一看表已經五點,於是挑了身運動服穿上,決定去跑步,散一散落在心上的陰霾,順便買個早餐回來。
顧簡沒想去回憶什麽,而是她現有的記憶裏,跑步的路線就是顧凡帶她跑得那幾條路。
即便她換另外幾條路跑,刻意地逃避恐怕隻會讓她更多的想起顧凡,所以她還是選擇在老路上跑著。
惆悵是難免的,思念也是逃不掉的,但它們還沒轉化成低落的情緒之前,有個人突然從後方跑到她身邊來說“嘿,早”。
餘光瞟到一身白,不用看臉顧簡也知道那是成河。
不過她很意外,同樣喝了酒,成河怎麽就能起得來,而且看起來精神煥發的,完全不是昨天萎靡不振的樣子,不僅刮了胡子,一大早還把頭發捯飭了捯飭。
“早。”
顧簡禮貌地回了一句,成河立馬湊得更近,說道:“老江昨晚不是去你那兒了嗎?”
怎麽還是問句?他現在看起來這麽清醒,難道不知道昨晚江時易來她家了?
顧簡還沒回應,成河頓住腳步有些著急地說:“我早上一醒來發現家裏沒有老江,想給他打電話,他電話還在我家裏,給你打吧,他手機設了密碼我打不開,而我又沒有你的電話,我還以為他昨晚肯定去你那兒了呢。那他沒去你那兒,他昨晚難道酒駕了?出事了?會不會……”
顧簡聽不得成河那些越來越離譜的遐想,趕緊打斷他說:“我哪裏有說他沒來我家。”
“那你剛剛那麽遲疑。”
“我是在想你倆同樣喝了酒,他怎麽還在家睡覺,你這麽精神飽滿的?”
“喔,這樣啊,我酒性就這樣,來的快去的也快。我還納悶他若去了你家怎麽沒跟你一起來跑步呢,原來還在睡覺啊。他昨晚沒醉嗎?居然還能找到你家裏?”
顧簡也納悶啊。不過還好他醉了,不然剛剛……
“你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你的臉怎麽突然間這麽紅?”
額,居然被成河看出來了?顧簡趕緊打謊說:“喔,我出來的時候喝了兩口酒,可能這酒勁兒才上來吧。”
“大早上的還沒吃飯就喝酒?”
“啊,不行啊。那個阿姨給我來一屜肉包子。”
看到前麵就到了賣早餐的地方,顧簡趕緊跑了過去,不給成河插嘴的機會,呦嗬完包子,她又去隔壁買了一份豆腐腦,兩袋豆漿,兩根油條。
結果還是擋不住成河的靠近,他過來好心告訴她,江時易不吃外邊的油條,嫌炸油條用的油不好。
顧簡記下了,但還是堵了成河一句:“我吃。”
結果無論是結哪家的錢,店家都跟她說:“不用給,你弟弟在我這兒交了一年的錢,你都好些天沒來了,今天要不要多來點?”
顧簡的心情驀地難以言說,包子鋪家的兒子現在正在放暑假,還問她:“哥哥真的回不來了嗎?他還答應我暑假教我畫畫呢。”
顧簡的心更沉重了,回去路上一直安靜。
成河本還有好多話想問問她,看她那樣子也沒敢開口。
不過進了小區,快到他們倆的分岔路口時,成河還是打擾道:“這是江時易的手機,你給他拿回去吧,我就不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了。”
顧簡二話不說的接過,轉頭就走。
成河想安慰,也覺得多此一舉,便沒再多說什麽,可是走了兩步想起來,江時易的鞋好像還在他家,又回來告訴了顧簡一聲。
小區門口,江時易看到了顧簡和成河互動的畫麵,昨天顧簡說得那些玩笑話,又一次擠進腦海裏並擴大開來,讓他無法再繼續忽視。
他站在電梯門口,眸光冰冷地等著顧簡的到來,準備與她來個巧遇。
當顧簡看到他時,那被嚇了一跳的神情,他完美捕捉,但他沒有急於開口。
顧簡沒想到他會這麽快醒來,所以有點驚訝,剛被成河提醒他的鞋還在成河家,顧簡不由地瞅了一眼江時易的腳,他是不疼還是不好意思穿她家裏的鞋,居然真的又是光腳下來的。
以為他是有急事要走,不想耽誤他,可還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成河說吃完早餐,把你的鞋給你送過來,你要是等的及,還是吃完飯再走吧。”
緊接著,顧簡把他的手機遞給了他,然後去按了電梯。
江時易回了句好,站到了她旁邊。
他本來也沒打算走,隻是醒來發現她不在家裏,以為昨晚看到的那個男人真把她帶走了。
火急火燎地跑出來,卻看到她跟成河在一起的畫麵,心裏忍不住多想。
顧簡把買的早餐擺到茶幾上,一想到店家們說得那些話,就覺得沒了胃口。
於是跟江時易說了句:“吃完不用收拾。”
準備回房間時,江時易走過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你有心事?”
“沒有。”
“沒有,你怎麽一口早餐也不吃,還是你已經跟成河一起在外麵吃過了?”
“奧對了,這幾天我是不是可以不用回老宅了?”
答非所問,必定有事。而且還是想擺脫他的話,江時易的眉宇皺得更深。
他不想拐彎抹角,直接跟她說:“成河有喜歡的人,很多年了,至今沒忘。”
“我知道。”
回答的這麽幹脆,難道這是不在意的意思?
江時易心裏又是一冷。
顧簡還沒察覺到又補了一句:“那跟我有什麽關係。”
“看不出來你心胸如此寬廣。”
“你到底想說什麽,一直成河成河的。我不回老宅跟成河有什麽關係?”
此時顧簡望向江時易的臉,好像讀懂了什麽,疑惑地問:“你難道……以為我喜歡成河?”
“不是嗎?”
“心裏有別人的人我不會碰。”
“喔。”
江時易瞬間心情大好,鬆口說:“這幾天你可以不回老宅,但是不要一個人住這裏,去北野莊園住。”
“為什麽?”
“昨天我來了沒說?”
“昨天…你來了做了什麽你不記得了?”
“我……”
從成河家跑過來那一路江時易都記得,來了她家……
啊……當腦海裏閃現出那丟人的一幕幕,江時易的臉忽地紅了,扭了頭說道:“我忘了。但是之前的事我記得,我看見有個男人在你家才跑了過來。”
“你那時候在醉酒狀態下,你確定是從我家看到的男人?不是我家樓上或樓下,亦或者左?右?”
被顧簡這麽一問,江時易也有些懷疑自己了。但謹慎些總沒錯吧,所以他強調自己沒看錯。
原來他昨晚會說男人,是因為在她家看到了男人,會不顧一切地跑過來,也是那個原因。
顧簡又一次忍不住看向了他的腳,脫口而出一句:“你要不要先湊活著穿一雙拖鞋。”
江時易這才意識到自己狼狽的模樣,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好多都豎了起來,突然間更不敢與顧簡對視。
他一聲不吭地去門口穿上一雙足夠大的拖鞋,然後去衛生間簡單的洗了個頭。
江時易去衛生間的時候,顧簡走進了顧凡的房間。
江時易說得那麽肯定,讓她有一絲懷疑是不是顧凡回來過。不然若是惡人闖進她家裏,怎麽沒傷她一絲一毫就走了。
推門而進那一刻,一切如舊的擺設,看起來還是那麽滿滿當當,不像被人動過。
顧簡其實沒想多麽仔細檢查什麽,而是想簡單看看顧凡曾經愛好什麽。
今天包子鋪老板娘的兒子提起,顧凡應允教他畫畫,顧簡才知道原來顧凡也會畫畫,不知道是她教的,還是顧凡找別的師父學過,亦或者她們的師父都是北野先生。
隨便翻看了他書架上的幾本書籍,大多是他專業所用的建築學類的書,還有一些外國文獻,古詩詞類的。真是不易看出他有什麽愛好。
等等角落裏那有幾本是……
顧簡抽出來一看,竟是關於摩托車的,這又讓她想起穿著一身紅衣跨在紅色摩托車上的少年。
她翻開一本瞅了幾眼,不小心把書簽掉到了地上,去撿時,更是意外的發現,書桌上最下麵那個抽屜正中有個用於打開抽屜的圓形的槽,大約四公分的直徑,槽底落著顯而易見的灰塵,上麵兩個槽裏的灰塵無人驚擾,最下麵的卻有兩個清晰可見的像是手指劃過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