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 醉話
玄墨不知她會喝酒,一壺酒旁邊只放了一個杯子。
趙青沐挽起袖子大吃特吃,吃得酣暢淋漓,吃到興緻處,突然拿起玄墨的酒壺倒滿一杯,猛地灌了一口。
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玄墨怔怔地看著這一幕,要去夾菜的手就這麼停在半空。
這是干邪子用藥酒,燒千歲,浮玉春等以一定比例勾兌的特製酒。是為玄墨總是受損的身體兌制而成的。
他積鬱成疾,練功走火入魔,身體早就千瘡百孔。這種酒給他提供溫度,藥力,活化他淤滯的經脈,修復他衝撞的脈絡,使他才得以控制身體惡化,所以他一直離不開酒。
趙青沐不知這酒非同尋常。一口急急咽下去,腹中立刻灼燒起來,如同吞下了一個火球。
其實在拿起酒杯之前,她給自己做了很多功課。
她心裡一直積壓一些愁,積壓許久,所以一直以來她活得並不暢快。
如今遇見了這個非常厲害又願意傳授她技藝的人,她現在真的很開心很滿足。所以一高興她便想起了上次喝醉時那種輕飄飄的,暢快舒適的感覺。所以她才有勇氣拿起那壺酒。
這個人,她十分感謝,十分珍視,她心裡有很多想對他講的話,平時講不出口,現在借著酒勁是個好機會。
一口灼烈過後,是遍身的舒暢,精神的鬆弛。她很享受這種感覺。
這是大概是她第二次喝酒。不,不算小時候,這是她第二次喝酒。
小時候和孫若靈偷喝過幾回她忘記了,那種刺鼻子的烈味她經過上次和老道一起吃飯時重溫過一次。現在再嘗這味道不再難受,而且似乎味道要比上次淡些。
她的粉臉正在變紅。
她只感覺灼熱異常,並沒有被酒勁沖昏頭腦。一口甫盡,她拿起酒壺又灌了一口。
接著,又是一口。
玄墨沒來得及阻止,他的酒壺頃刻間就見了底。
只見她高高舉起酒壺,底朝天晃了晃,然後方才想起酒壺的主人。她不好意思地沖玄墨笑笑。
不愧是千杯不醉趙岩冥的女兒,趙青沐也有那驚人的海量。
一壺下肚,她竟然沒醉。
不,不是沒醉,是喝的快,酒勁還沒上來。
難得今天她高興,她自身又有這海量,不妨讓她喝個痛快。
玄墨轉身去去密室,又裝了一壺出來遞到她面前。
這次,他給自己拿了只杯子,倒滿一杯,小酌一口。
「好酒量,會喝酒的女子,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
「是么?那你見過的女子不多吧!不只我,若靈也喝過,我們小時候就敢偷著喝酒,我爹說過,成大事的人都會喝酒,所以他從來都不反對我們喝酒。只是我娘,她總是攔著,她說我們還小,喝酒傷身體……」
「哦?難得你爹不反對。」
不提到他爹還好,一提到他爹,那一夜的慘事便又浮現在她眼前。
馬上,她眼眶一圈便紅了起來。
「我爹,多少武林豪傑尊崇的對象,是中原武林的驕傲……我好想我爹,我娘失蹤了這麼久,也不知道她在哪裡?」
酒勁兒這會才慢慢上來,她眼前有些暈眩,自顧自說起話來。
玄墨不知她這是醉了,也沒了解到她的心靜,還補了一句:「你爹死後,沒有派人去找你娘的下落么?」
「根本不用去找,找到殺我爹的魔頭墨一,我娘就找到了。就是他,殺了我爹,把我娘擄走,害得我家破人亡……」
「不用著急,很快你就可以手刃魔頭,替你爹報仇了。」
「真的!」
趙青沐眼裡光彩熠熠,滿是激動。
玄墨不言,點了點頭。
之後,她的臉更紅了,額頭開始有汗冒出。
她心裡有些感動的話想對他說,可又有點不知從何說起,怎樣開口。
想了許久,接著酒意,她才說道:「玄墨,謝謝你!」
玄墨一口酒停留在口中,竟然嘗出一絲甜意。
他有些懷疑,是前幾日這酒勾兌時出了差錯,還是此時他也有些醉意。
「為何謝我?」
「要不是遇見了你,我對復仇也不會充滿希望,我的人生更是迷茫,找不到方向。」
他很想用以前他一慣冷淡的做事風格來對待她,直接虛偽地回答一句:不必謝我,我和你有著同樣的目的,都是為了殺魔頭。
想了想,他出口的卻是:「你若真想謝我,就好好修鍊心法,將來把害了你家人的兇手全都殺光!」
趙青沐抬起頭來,淚光瑩瑩地看著玄墨,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上一杯,「不管如何,我還是要謝謝你,我敬你一杯!」
咕嘟一聲,她一口飲下。
「我以為從那之後我的人生除了報仇,就只剩下報仇,沒想到,我還能遇到你。」
「說實話,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我就覺得我們是同一種人,有著憂愁,有著恨,心中很苦,卻還要繼續活下去……」
「玄墨,你知道么?你就像我的親人一樣,有你在,我才有勇氣,有動力……」
她迷迷糊糊地說了很多話,玄墨靜靜地傾聽著,默默地飲著酒。
他還是頭一次被別人當成親人,這種感覺很暖,很舒服。
他想起了白水河畔的小彤,每次離開時她那依依不捨的眼神。
小彤便是他的親人,雖然她長大過程中他一共也沒去過幾次,但是,打心裡小彤就是他妹妹一樣的存在。
她小時候,他會帶些小禮物送給她,而她則會吵鬧著纏著他抱著他的腰不讓他離開。
那種感情他很留戀,很思念。
而眼前這女子於他卻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說是親情,但是又不很像。說是陌生,但卻早熟悉了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若是分離……他可能不想分開。
直到趙青沐呢喃著握上他的手,他方才回神。
「這枚戒指,我很喜歡,如果哪天我離開了,請允許我帶上這戒指,以後我無處容身,還可以回來……」
玄墨看著她握著自己的手,把玩那枚戒指,不阻止,臉上也沒慍色。
許久,他唇邊綻放一絲笑容。
原來是喝醉了!怪不得這麼多奇怪的舉動。
君子不能與喝醉的人計較!否則我這好不容易傳開的君子稱謂豈不是虛名?雖是魔君,起碼也是君子!
他靜靜地看著她握著自己的手,頭慢慢沉到桌子上,漸漸起了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