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藍門之變(四)
與此同時,不同於臨安城裡大街小巷的燈火通明吵鬧喧囂,月光下披了一層暗淡銀光的天目山卻安靜得出奇。
只有坐落於天目山腳下的藍門此刻亮著燭光,成了這暗淡群山中唯一醒目的存在。
這是老門主遇害的第二天,他的棺槨正放在靈堂上,準備再過幾日下葬。
整個藍門都掛上了死寂的白,靈堂莊嚴肅穆。棺槨之前輕煙繚繞,未燒盡的紙錢上火光躍動。
一個穿著素服頭戴白花的少女正跪在靈旁,動作木訥地燒著紙錢。
未施粉黛,面色蒼白,雙目梨花帶雨,讓原本清秀的面龐更顯得楚楚可人。
只見少女臉上滿是淚漬,目光獃滯,一動不動。旁邊何人在說話,是否在安慰自己,又是否是老門主故交,少女全然不理會,只當自己與世隔絕,獨自沉痛。
幸虧有老門主的大弟子,青山堂堂主韓雙玉在一旁招待來客,裡外應酬,辯解答謝,場面才不致顯得尷尬。
父親慘死,母親失蹤,這唯一的一個女兒必定悲痛欲絕,來客都能理解她的苦悶,所以並沒有人去指責她有何怠慢之處。何況她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
但這韓雙玉卻不得不叫人佩服。老門主逝世,藍門一時無主,必然人心不穩。他卻可以挑起大梁,一邊照管門中大小事宜,一邊又能接待外客,年紀輕輕,已經有了做門主的風範,倒叫人不敢小瞧。
酉時一過,進入藍門祭拜的人便陸續少了許多。此刻大廳靈堂前只站了六個人,除了四個素服守靈的弟子,還有兩個外來弔唁之人。
這二人燒過紙錢,哀悼一番,與幾位堂主小敘一會兒,見天色不早,便準備返回客棧。
「幾位堂主止步,後會有期!」
二人抱拳行過一禮,轉身下了台階,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門外。
送走了最後這倆個人,暫時便再沒什麼人進來了。
韓雙玉跨上台階,幾步來到少女面前。
「青沐,起來吧!稍微休息會,你都跪了一天了,師父他老人家看見你這樣折磨自己,他在天之靈也不會高興的。」
哪知這韓雙玉的話此刻也不管用了。他雖為趙岩冥首徒,青山堂堂主,少女的大師兄,平日里她師兄師兄叫得甚是親切,此刻她深陷悲痛之中,卻是連他也不想理了。
少女是趙岩冥唯一一個女兒,取名趙青沐。父親是江湖第一大派藍門門主,母親是江陵第一美人,江陵富商毓秀庄孫天重的女兒,趙青沐自幼便享盡殊榮,被所有人疼愛。
本來祥和寧靜的生活突然迎來了這樣一場災禍,這是誰都始料未及的。這十六歲的孩子轉瞬間就掉進了深淵。
福禍相依,福兮禍之所伏!也許是她輕易得到的東西太多了,所以才招來禍患。
此刻,她緊握雙手,暗自咬牙,不明所以地把這些都歸到玄學中,認為這是命運在戲弄她,要她經歷如此苦痛。
「大師兄,你說是不是如果我沒出生,我爹就不會死,娘也不會失蹤?」
趙青沐面如死灰,瞪著火盆里跳躍的火苗,天真地問。
「青沐平時很聰明的,明知道這些所謂的玄學都是江湖術士們騙人的把戲,你怎麼還會去信呢?」
韓雙玉嗤笑一聲,忙去拉趙青沐起身。
這韓雙玉無論人品還是武功都很得老門主賞識,所以最受老門主器重。可他再受器重,平時也不敢跨越同門界限,直呼趙青沐名字,還一連喊了兩次。
這趙青沐沒想到這韓雙玉膽子竟如此之大,此刻不喊「師妹」,直呼自己名字也就罷了,此刻竟然敢擅自去拉自己的手,不由得心生芥蒂。
要知道藍門注重禮儀,平時根本不讓有這麼多肢體接觸,此刻這韓雙玉不握其臂腕而是握著她的縴手,已是逾越了禮節。
跪了這一天,趙青沐的雙腿已經失去知覺,被韓雙玉拉起的時候身子一斜,險些就要倒在地上。幸虧韓雙玉手快,摟住她纖腰靠在自己身上,她才沒有倒下。
其餘碧水堂、絕壁堂、虎鶴堂三個堂主知道這並非故意,但也難免介意,趕緊皺著眉頭把目光移向別處。
趙青沐很想推開他,奈何自己幾日未進食,又跪了一天,此刻全身癱軟雙腳麻痹實在是使不出力氣,只好任由她輕薄自己。
平時趙岩冥在的時候,韓雙玉即使想親近他喜歡的趙師妹,也是有賊心沒那賊膽的。如今趙岩冥一死,母親孫燕不知被帶到哪裡,趙青沐算是沒了靠山。
毓秀庄老莊主孫天重死在了武陵山一戰後,新任莊主孫愕這一代把心力都放在生意上,以致毓秀庄如今除了金錢以外再無本事。所以即便她想拿舅舅作勢也起不了多大威懾作用,徒增悲嘆而已。
重新站定后,趙青沐忍不住眼淚撲簌簌落下。
想到自己沒了靠山,韓雙玉現在都敢欺負自己,以後必定會變本加厲,便開始懷念起爹娘來。
韓雙玉馬上慌了手腳,其餘三堂堂主孟長濟,莫從之,馬蕭趕快過來安慰。
「師妹,節哀吧!人死不能復生,你要打起精神來,藍門日後還要靠你呢!」
二師兄碧水堂堂主孟長濟說了句讓她寬心的話。
「是啊!師妹,師傅他老人家一定很希望你來接管藍門,繼續把藍門發揚光大的。」
三師兄絕壁堂堂主莫從之瞥了一眼韓雙玉后附和道。
這兩個人明顯看出了韓雙玉的不純念頭和巨大野心,刻意這樣說給他聽。
韓雙玉聽到后,並無慍色,而是也跟著附和:「是啊!師妹,你一定要振作起來,日後你就是藍門新任門主,你還有好多事情要去處理呢!」
話罷,他轉過頭和虎鶴堂馬蕭對視一眼,二人眼底同時生出一絲意味不明的奸笑。
原以為樹倒猢猻散,爹娘不在,沒人給自己撐腰,他們就會趁機欺辱自己,逼自己交出門主信物,沒想到這二師兄和三師兄居然還是對藍門忠心耿耿的,爹爹總算沒白培養他們一場,趙青沐心裡有了點慰藉。
想到剛剛自己擅自揣測,把所有人都想成壞人,趙青沐又忍不住心生羞愧,默默低下了頭。
「各位師兄,謝謝你們這些日子為爹爹葬禮這般操勞,青沐感激不盡!」
「師妹不要這樣說,我們一起長大,早就像一家人一樣了!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千萬不要說什麼謝不謝的。」
「即便是門主不在了,我們也還是一家人,日後有什麼困難我們更應該團結才是,絕對不會讓有些小人趁隙鑽了空子!」
話罷,孟長濟趁機斜了一眼韓雙玉。似乎在警告他:不要以為師父死了就可以為所欲為,藍門還有我們呢!
趙青沐連連點頭。此刻她已哭得滿臉淚痕斑斑,經這一番安慰,似有好轉,終於漸漸止住了哭聲。
見夜色漸濃,幾個堂主也便不再久留,吩咐幾個弟子過來守靈,便退下歇息去了。
自始至終,那馬蕭也未發過一言。
直至出了大門,等到孟長濟和莫從之走遠,四下望了一眼,確定沒人後,他才跟上韓雙玉的步伐。
「大師兄,你真的要把門主的位子讓給小師妹?」
馬蕭小聲問道。
韓雙玉白了一眼馬蕭,露出一絲邪笑。
「如果我做了藍門的東床快婿,還用擔心這門主之位落到外人手裡么?」
「妙啊!一舉兩得,這樣一來,即便你坐上這門主之位,也沒人敢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