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幽王
冀轅把情況大致的給他們講了一下,等了好半天也沒有任何回應,他也不著急,隻是給周律師倒茶。
“那……還有什麽要求呢。”周律師抿了一口茶,習慣性地問了一句。
冀轅放下茶壺,“沒什麽要求,他隻要出來看看他兒子就好了。”
“轅兒,”方燚東本來一直沒說話的,一是這些東西他不懂,二是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麽,隻是他現在很不理解,他必須要問清楚,“我發現你有的時候挺聖母的。”
冀轅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緩緩地說:“不婊就行。”
方燚東白了他一眼,沒說話,轉頭看著周律師,“周律師,這事兒好辦嗎。”
周律師看看他,又看看冀轅,輕輕地點了點頭,慢慢地說:“辦起來倒是沒什麽難處,就是手續有點繁複而已,”他扶了扶眼鏡,繼續說:“除了那個日期之外,他還有什麽要求沒。”
“具體的還得麻煩你們去跟他談,他就是跟我提了一下,在裏麵他挺照顧我的,我就答應了,”冀轅一邊給周律師倒茶,一邊說:“時間地點什麽的,我都沒具體問。”
周律師的眉頭微蹙,端起茶杯,輕輕地吹了吹,抿了一口,然後繼續說:“那具體的情況我派人去問了再告訴您。”
“不著急,”冀轅這是才把手機掏出來,點開自己的微信,“先加個您的微信,到時候好聯係。”其實這件事他完全可以讓方燚東代為轉達的,但是一想到冀軒的事,他覺得還是自己處理比較好。
互加了微信之後,幾個人又坐著聊了會兒天,冀轅第三次往煮茶壺裏加茶葉的時候,周律師撓了撓頭,“那個……”
冀轅手上的動作一頓,看著他有些為難的表情,立刻明白了,指了指還剩了一半多的茶餅,“喜歡?”
周律師沒說話,就隻是點點頭。
“我是真不知道這茶有什麽好喝的,為什麽你們都這麽愛喝,”方燚東撇撇嘴,“特別是你,”他看了一眼冀轅,“像周律師,我爺爺這種老大爺喜歡也就算了,你這麽一個……嗯……”他一時沒想到怎麽說,冀轅就接上他的話。
“我這麽一個正值青春期血氣方剛的少年?”冀轅一邊往壺裏加茶葉,一邊說。
“血個錘子的氣,方你大爺的剛,”方燚東喝了一口茶,實在是覺不出到底好喝在哪,香在哪,“誰不知道你是那什麽啊。”
冀轅咳嗽了一聲,沒說話,把剩下的茶餅包好,遞到周律師麵前,“就剩這麽多了,喜歡的話送給你,反正我在那邊也沒什麽時間泡茶喝。”
周律師看了他一眼,剛才喝的普洱味道香醇,湯色紅潤,入口滑喉,包著茶餅的紙還浸出了點點油跡,可見時間之久,“那我就不客氣了……”周律師笑嗬嗬地收下,塞進自己的公文包裏。
這事周律師第一次和他接觸,聽過不少他的劣跡,頭一次見,覺得他和傳聞中的不一樣。
一開始聽方燚東說要來見他,還有些猶豫,一是他在各家少爺中“出類拔萃”,二是他性情古怪,可是就剛才的相處來看,他並沒有口耳相傳的那麽妖魔化。
冀轅看了一眼手機,“走吧,吃飯。”
方燚東聽到他的話,才想起來他剛剛想要說的話,“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了,小可愛他們落地了。”
冀轅正在收拾茶具,動作極其輕柔,就像是生怕把它們弄疼了似的,連帶著語氣都輕柔了不少,“我知道,我算得著時間。”
周律師看著冀轅收拾茶具的動作,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像是得到了一個問題的答案一樣,扶了一下眼鏡,然後順勢摸著自己的下巴,滿意地點點頭。
“我呸,”方燚東嫌棄地看著他,“那你還他媽叫我告訴你。”
冀轅也不理他,端著茶具往廚房走,一邊走一邊說:“我把這個洗了就走,你問問李狗蛋兒他們在哪兒。”
“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方燚東一邊說一邊在群裏發消息問他們在哪兒,然後抬頭看著周律師,“周律師,你……”
“我要回家,”周律師摘了眼鏡,掏出眼鏡盒放了進去,然後裝在了自己的西裝外套裏,“今天答應了老婆要回家吃飯的。”
“那……我就不招呼你了,”方燚東往廚房那邊望了一眼,“這件事兒不要跟我爸說,我會單獨給你報酬的。”
周律師笑了一下,摸了一下自己的包,輕輕地說:“報酬他已經給了。”
方燚東看著他的動作,一下子明了了,笑笑地說:“他就這點兒愛好了,跟個老大爺似的。”
“我倒是覺得他很有趣,”周律師抬手看了一眼表,“時間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剩下的事情,我會交給底下的人去辦的。”
“行,”方燚東應道:“那就麻煩了。”
冀轅洗完了茶具,提著一袋垃圾往外走,剛好看到他們在往外走,周律師有些疑惑的看著他,畢竟來的時候剛送走家政,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垃圾袋,“茶渣。”
周律師點點頭,“我先走了,那件事我會交給手底下的人去辦,會隨時跟你匯報進展的。”
“辦好了給我說一聲就行,我不需要知道進展,我相信你,”冀轅一邊說一邊給他開門,“周律師慢走啊。”
送走了周律師,冀轅拉下所有水電氣的總閘,在心裏跟這個別墅道了別,然後跟著方燚東去找李潤宇他們。
司機王哥早上接完夜萌,下午接冀轅,關於他們兩個人的事方燚東和他閑聊的時候提過那麽一兩回,他也是比較了解冀轅這個人的,畢竟跟著方家這麽久了,所以也很好奇,隻是冀轅這個人一直都給人一種很冷漠,很不近人情的感覺,即使他心裏知道冀轅並不是這樣的人,還是會有一種畏懼感從心底生出來,即使好奇,也不敢開口問。
“二少好。”
冀轅聽到這兩個字先是一愣,隨後應道:“王哥好。”知道他離開冀家的人很多,但是知道他和冀家斷絕關係的就那麽幾個,所以對於這個稱呼,他並不抵觸,隻是覺得不舒服而已。
方燚東和他坐在後排,他打開窗戶,現在不像早晨那麽冷了,有一點太陽,酒店門口換雛菊了嗎,他想,這麽想著,他的臉上掛了一絲淺淺的笑。
“你他媽思春呢,”方燚東看著他嘴角的弧度,心中一陣竊喜,一臉的“自家傻兒子終於開竅了”的表情,“人都走了,你開始發情了。”
冀轅斜眼看了他一眼,嘴裏的話與嘴角的笑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你已知的生物裏,哪種畜生是秋天發情的。”
方燚東:“……”
就連司機王哥都忍不住腳下一鬆,一腳空油足以見得他的震驚之處,通過後視鏡瞟了瞟他們兩個人,發現沒人在意這一“突發事件”,在心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哎,對了,我給你發的微信,你看了沒,”方燚東直接略過那個話題,想跟他聊點別的,“今早送小可愛去機場的路上給你發的。”
“再看一遍難道你罵我的話就能變成情話了?”冀轅斜眼看著他,語氣之中無不彰顯著調侃。
“傻逼,”方燚東罵了一句,隨後翻到那條消息,指著屏幕,貼在他臉上,“看,就這條,慫蛋!”
冀轅本能地往後仰,接過手機,喃喃地念著,“我發現你他媽就是一個大慫蛋,有人拉你走,你都不走,隻知道原地踏步,你心裏有鬼,你就見誰都是鬼,你心裏有光,不論你走哪兒,都會被這束光照亮。”
“你還能說出這麽文藝的話,當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啊。”
方燚東:“……我真是日了十九了……”
聽到“十九”兩個字,冀轅故作震驚,把手機扔給他,兩隻手捂著嘴巴,“你……你居然對我的大寶貝兒有非分之想!它隻是一隻可愛的小狗狗啊!你這個變態!”
“懶得理你,傻逼!慫蛋!”
你心裏有鬼,你就見誰都是鬼,你心裏有光,不論你走哪兒,都會被這束光照亮,冀轅不理會他,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那句話,他何嚐不知道,隻是他遇見的鬼太多了,偶爾照進來一束光,他也隻會躲。
……
坐在登機口的板凳上,一陣困意襲來,夜萌抱著包,輕輕地閉著眼睛。
齊翎在翻著相機,裏麵除了這次活動的照片之外,還有a市的風景,以及冀轅家的那幾台老相機。
夜萌睡得很不安穩,除開氣流顛簸之外,就是他又做夢了,不過這次沒有夢到冀轅,而是夢到了陳然,在夢裏陳然一直在衝著他笑,隻是笑得太過詭異,讓他不禁一個冷顫,雙眉緊皺。
齊翎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以為他冷,找空姐要了條毛毯給他搭上。
當柔軟觸及到他的時候,他猛地一下抓住了那雙給他搭毛毯的手,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眉頭隨即微展,呼吸也逐漸平穩下來。
齊翎側著身子,姿勢極為難受,等到夜萌稍稍鬆了一點力,齊翎才把手緩緩地抽出來起,自言自語道:“做噩夢了嗎。”見他眉頭不再緊皺,又繼續翻看著相機,心裏卻在盤算著下飛機之後要問他些什麽。
搭上毛毯之後,被溫暖圍繞,夜萌睡得也安穩了許多,沒有再做奇怪的夢。
在落地前半小時齊翎把他叫醒了,發現自己身上搭著一條毛毯,轉頭看了看齊翎,笑笑地說:“謝謝你,小翎。”
齊翎不解地看著他。
他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毛毯,齊翎立刻就懂了,一邊把相機裝進包裏,一邊不以為意地說:“這有什麽好謝的,主要是吧,我怕你著涼了,然後冀轅兒把這筆賬算到我頭上。”
夜萌心裏突然暖暖的,停下來正在揉眼睛的手,還有些沒回過神來,帶著淺淺的鼻音說:“……他……讓你……”
“沒有沒有沒有,”齊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冀轅隻是說要注意安全,讓他們兩個人互相照顧一下,可是這話隻給他說了,剩下的意思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夜萌一副“我什麽都沒看懂的表情”,但是嘴裏卻說著,“……你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行為,將你的智商暴露無疑。”
齊翎一臉無辜的表情,“……我也是……被逼的啊……你知道的,我還是挺怕他的,他跟之前那些混混兒不一樣……”
“他其實一點兒都不可怕,相反,他其實挺可愛的,隻是你們都沒發現而已,”夜萌一本正經地提冀轅辯解,“不過也沒關係,我知道就好了。”
齊翎:“……哪裏……可愛了……”
“哪裏都可愛的,”夜萌笑笑地說:“像你這種散發著清香的單身狗是不會懂的,什麽時候你能明白那個叫周幽王的傻缺,為了褒姒廢後廢儲,另立新後新儲,又為了博她一笑,而多次烽火戲諸侯,以至於最終亡了國,你就能懂我眼中的那種‘可愛’了。”
“停,”齊翎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什麽叫‘像我這種散發著清香的單身狗’?說得就像你不是單身狗一樣。”
夜萌剛想張嘴說點什麽,飛機上的廣播就響了,是提醒他們快落地了。
空乘在廣播結束後也輕聲細語地提醒著他們,收好桌板,拉起遮光簾,夜萌把遮光簾拉起來,然後幫齊翎收好桌板,拍拍他的相機包,“我說了,你不懂的,你現在的那種傻缺,跟我說的那種傻缺是不一樣的。”
齊翎:“……嗬嗬……”
夜萌看著他,沒說話,隻是給了他一個“關愛傻缺”的眼神。
飛機在觸地的那一刻兩個人都隨著這一下觸碰抖動了一下,飛機在地上滑行著,兩個人看著彼此都沒說話,突然就像是被點了笑穴一樣,你拍我一下,我敲一下地憋著笑聲,一直到機艙門打開,過道上擠滿了人兩人才斂了笑容,抱著各自的包坐在座位上,等著人群的離去,才站起身離開。
一出機場齊翎就給方燚東發了消息,然後趁著夜萌找車的時候,又偷偷地給冀轅發了一條。
一路上兩人回憶著在a市的這幾天發生的好玩的事,歡聲笑語充斥著整個車廂,直到車開到齊翎家樓下。
“萌萌,你這是幹嘛,”齊翎一下車,看到自己家的小區門,“你要住我家了嗎?”
夜萌沒有關車門,手扶著車框,“你該回去了,你爸媽該擔心了,我們的情況不一樣。”
齊翎撇了撇嘴,眉頭微皺,然後又望了望自己家的位置,“可是……”
“別可是了,”夜萌笑笑地看著他,“我等會兒要去醫院看看我外婆。”
齊翎看著他,沒說話,一來他不知道要說什麽,二來他不知道能說什麽,隻是一臉愁容。
“別這樣,那天我媽給我打電話了,說是情況稍微好一點兒了,”夜萌頓了頓,“就是我和他單獨在別墅的那個下午。”
“那……”齊翎憋了半天,什麽都沒憋出來,隻能是讓他路上小心,有事打電話。
夜萌笑著應道,然後做回車裏,往醫院的方向開去。
醫院裏的消毒水味讓鼻子很不舒服,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站在病房外,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頭過門上的玻璃他看到了田雪彥和劉秀株,敲了敲門,田雪彥回過頭來,看到他的一瞬間眼裏閃過一絲驚訝,眼角卻泛起了淚光,衝他點點頭。
在轉動門把手之前,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盡管消毒水的味道刺激著他的鼻子,可是隻有這樣他才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他不能哭,癌症病人最見不得的就是別人在她麵前哭,而且他還怕他一哭,她們兩個就控製不住,最後會變成三個人抱在一起哭,他是來探病的,不是來哭喪的。
他一進門就叫了一聲“媽”,把門關上後,又叫了一聲“外婆”,笑盈盈地走到她的床邊,此時的劉秀株因為化療的原因已經掉光了頭發,帶著一頂紅色的毛線帽子。
“你這個帽子真好看。”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跟他們的感情不是特別深,但同時也感激他們,在田雪彥和夜卿吵得最厲害的那幾年裏,是他們擔起來養育他的責任,隻是那時候他們之間的交流並不多,因為還要忙著處理田雪彥和夜卿的事情。
劉秀株蒼白且浮腫的臉上流出一絲笑容,她很想再摸摸這個外孫的臉,可是她渾身一點兒力氣都沒有,隻能是抬抬手指,因為插管的緣故,她也不能說話,隻是手指稍微地動了動,碰了碰他的手。
“外婆想摸摸你的臉……”田雪彥說,雖然已經極力地控製自己的情緒了,但聲音裏的哽咽還是被夜萌聽出來了,病房裏還住著別的病人,無一例外的都是一臉的愁容。
夜萌握著劉秀株的手,慢慢地湊近自己的臉,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在這種時候就很尷尬了,任誰看都會覺得他在沒心沒肺地笑,但其實他笑不出來,“你的手真溫暖,”他輕輕地說:“你想說什麽呀……”
此時的劉秀株就像是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除了“嗯嗯啊啊”什麽也說不出來,她臉上的笑也是蒼白無力的,張了張嘴,夜萌完全不明白她要表達什麽,轉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眼尾紅紅的田雪彥,輕聲地叫她,“媽……”他騰出一隻手去抓田雪彥垂在身側的手,微微地搖了搖頭,另一隻手依舊握著劉秀株的手,在自己的臉上來回摩挲。
田雪彥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沒事兒的,你給外婆唱首歌兒吧……”
夜萌看了看四周,一片死氣沉沉,這時他才發現病房裏隻有三張病床,相互之間隔的很遠,他站起身,拉上隔簾,一隻手抓著劉秀株的放在床邊的手,一隻手放在她的心髒處,輕輕地撫摸著,“我給你唱首歌兒,好不好呀……你想聽什麽呀……”
回應他的依舊隻有“嗯嗯啊啊”。
“你隨便唱吧,外婆能聽懂的。”
夜萌注視著劉秀株的眼睛,原本有些渙散的目光此刻竟是如此的明亮,如果隻看這雙眼,根本不會把這雙眼和一個肺癌晚期的病人聯想到一起。
“那……”他想不出有什麽歌能符合當下的環境,收回輕撫她心髒的手,掏出手機,打開音樂app隨意地劃拉著,“生生”兩個字戳進了他的心裏,突然就像是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紮進他的心窩,讓他一陣心絞痛,鼻尖一下子就酸了,他揚起手機,指尖輕觸屏幕,輕輕地說:“我給你唱這個可以嗎,這是我們家老林寫給他阿嬤的,我現在唱歌我的外婆聽,”他沒有急著點開音樂,而是注視著劉秀株的眼睛,“我們畢生都在和生命奮戰,終究必須麵對至親逝去,永不複返,留下來的,是曾經一起共度的時光,以及最後的叮嚀。有些人選擇讓自己沉浸在失去以後的深淵,讓黑暗吞噬自己,虛度餘生。也有人選擇秉承逝去者遺留下來的美好,勇往直前。”【1】
劉秀株盯著他看,兩行清淚劃過她蒼白的臉頰,滴落在枕頭上,眼淚在白色的枕麵上暈染開來,就像是潑墨畫一樣,自然流淌的淚,濕了枕頭,再用“愛”勾勒完整了生命。
夜萌拿著手機的手輕輕地抖了一下,然後點了播放鍵,悠揚的前奏響起,他抓著劉秀株的手不自覺地加大了一些力道,說好不哭的,不準哭!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冷的天色……”他吸了吸鼻子,看著屏幕上滾動的歌詞,跟著唱了起來,“你是否多穿一件呢,星星墜落,帶走我的思念……”音樂還在繼續,可是他已經唱不下去了,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
不準哭!不準哭!不準哭!他在心裏向自己呐喊,卻仍然看不清屏幕上滾動的歌詞。
他努力地平穩著呼吸,一次,兩次,三次……深呼吸反複多次後,他終於緩緩開口,帶著淺淺鼻音跟著附和,“生生你我離別無輒,每一道歲月的痛,眼淚自答自問……”
劉秀株一直看著他,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個毛孔都刻進心裏,對於這個孩子,他們都知道虧欠他太多,時間把這個家的某些東西變得麵目全非,卻讓他在這些麵目全非的東西中找到了一些曆久彌堅的東西,那就是出於人性最基本的“愛”,麵目全非的家庭並沒有讓他失去“愛”的能力。
田雪彥愣怔地看著他,兩眼通紅,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生活暴擊了他無數次,始終沒能擊垮他,反而讓他更加拚命地向陽而生,也許這孩子天生就帶著這種生命力。
有你愛我,永夜也是永晝,生活對誰都不曾手軟過,該給你折磨一分都不少,可是想要幸福卻要付出很多的努力,有人因此迷失,有人因此墮落,卻也有人選擇將“愛”傳遞。
“……在永夜的背後,擁抱傷口永恒的出口……”歌唱完了,音樂還在繼續,生活還在繼續,生命不止,生生不息。
隔簾被人拉開,三個人的目光一齊看過去。
“爸,”田雪彥伸手去接田兵手裏的袋子,“萌萌,叫外公。”
“外公……”他的聲音小極了,就像是嗓子發炎了一樣,又幹又啞。
田兵看著夜萌,沒說話,眼裏噙著淚,生怕一開口眼淚就掉下來,看著眼前三個紅著眼睛的人,他知道自己不能哭,否則場麵不僅會很難看,還會失控。
他咽了咽口水,走到夜萌身邊,緩緩地開口說:“萌萌來啦,快站起來讓外公看看,長沒長高,瘦沒瘦啊……”
夜萌乖乖地站起來,他和田兵一樣高了,準確點說,他比田兵還要高一點了。
田兵抬手捏住他的雙肩,“都長這麽高了啊,”雙手順著肩滑向雙臂,隔著布料,感受到了少年人的體溫,以及有些纖細的臂膀,輕輕地說:“多吃點兒,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要餓著自己,別為了我們省錢,虧待什麽都不能虧待自己的胃,知道了嗎?”
夜萌隻是點點頭,沒說話,他不知道該說什麽,相較於別的高中生來說,他已經很節儉了,除開吃飯,每個月最大的花銷就是話費了。
“你等會兒跟我們一塊兒吃午飯吧。”田兵抓住了他的手,大拇指在他的手背上來回摩挲。
他依舊隻是點點頭。
田兵和田雪彥出去買飯了,夜萌就在病房陪著劉秀株,兩個人都沒說話,一個是說不出話,一個是沒什麽可說的,可即便是這樣,兩個人之間的紐帶仍舊支撐著彼此,都是笑盈盈地凝視著對方。
田雪彥和田兵買飯回來,打開飯菜的一瞬間,香氣四溢,都是他愛吃的菜,眼淚再次決了堤,他紅著眼圈看著田雪彥,用微弱的聲音叫了一聲“媽”。
一頓簡單的午飯,他等了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