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陸判
“陸道之,你的時辰到了。”
陸道之剛剛睡下,睜眼時眼前一片白茫茫,什麽也看不真切,四周罡風冷的徹骨,隻能隱約看出前方有個青衣道人在向他招手。
“不知道長有什麽事情?”陸道之一邊向前走一邊問道,感覺腳下生風,不一會便追到一處山林。
“我問你陸道之,哪吒老爺請你去翠屏山做官,造福一方,你可願意。”
陸道之看向那人,對方身上白光衝天,他不敢靠前,遠遠瞧著輪廓模糊不清,隻能大體看出對方穿著一件青色道袍。
“恕難從命,我家祖輩都在陳塘關上任職,司掌庫房文書,聽王命驅使,我隻知有商王,不知有哪吒。”
陸道之心下不悅,他家族世代司掌陳塘關文書往來,恪盡職守,怎麽會做出另投他主這種為人所不齒的事情。
這人好生無禮!
不過陸道之依舊覺得哪吒這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時偏偏想不起來,好像近期許多事情都忘了一般。
李文頷首,隨後又開口問道:“隻怕你說的未必和事實一樣,你真的有恪盡職守麽?我且問你:盜賊背著遊徼去偷盜,得到十五錢,應當加以什麽罪名,又如何處置?”
陸道之一陣失笑,這問題對他來說實在太過簡單,於是負手道:“這是犯了盜竊罪,要返還贓物,男的罰做城旦築城三十日,女的罰為鬼薪,伐木十日後到鬼神麵前悔過。”
李文沒有答話,臉上看不清表情,判官涉及刑罰要務,不能草率,“我再問你,有人偷牛,偷牛時身高六尺,一年後被人發現,再加測量,身高六尺七寸,應如何論處?”
“偷牛時是六尺,按照王命算作孩童,隻予告誡不予處罰,一年後發現時六尺七寸,已經成年,當罰做城旦。”
李文又想了一個刁鑽的問題,向對方詢問:“父親偷盜兒子應如何處置?”
這是個兩難的問題,按理來說,父親偷兒子肯定是盜竊,按大商的律法輕則充為城旦,重要削去鼻子或耳朵貶為奴隸,這是人情和法理之間矛盾。
陸道之艱難思考,良久之後,方才慎重回答:“羊羔跪乳,烏鴉反哺,沒有父親哪來的兒子,孝道如此,父親盜竊兒子,非是行盜,當不予處理。”
李文聽後不置可否,又問:“有人在律法更新前偷錢,在律法更新後被抓住,又如何處理。”
“成湯天下依仁德治理,兩律相比,自當以輕者論處。”
李文對陸之道的回答十分滿意,現代社會的基石就是法律。他雖然不懂法律,但作為現代人,卻無時無刻不在接觸法律帶來的保護。算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法律,應該是社會的良心。
“跟我走吧。”李文站在高處,轉身便要離去。
陸道之神情坦然,並不跟上,而是再次婉拒,直言道:“我家裏還有別的事情處理,沒什麽事我要回去了···”
“你可是忘了哪吒麽!”
李文輕喝一聲,聲音不大,但在陸道之耳中卻驚雷滾滾,瞬間炸裂。
陰雲密布,電閃雷鳴,陳塘關四周海水滔天,十幾丈高的海浪浮在關上,隨時會傾瀉下來。
陸道之在及腰深的水中不斷奔走,帶著家仆從匆忙搬運竹簡,這是陳塘關的曆代文書,即便海浪落下,也要保全它們。
後來,他聽說那場洪水是李總兵的兒子哪吒帶來的,哪吒自刎了。
不過他並不關心,他關心的隻有那些被水泡過的竹簡,他要盡快將這些書簡重新刻下,要不然這些書簡很快就會爛掉。
他病了,病的很嚴重,巫醫搖頭,接著跳起象征溝通的儺舞,向上天祈求幫助。眼皮好重,好想閉上,太累了,哪怕隻是休息一下也好。
他閉上了雙眼,緊接著耳邊傳來家人的哭聲。
“陸道之,你的時辰到了。”
陸道之終於想起來了。他已經死了,所以才被帶到這裏。
“陸道之,哪吒打死龍宮太子,受到劫難,要在這翠屏山修成正果。”李文不想多說什麽,簡短說道:“你今日幫助哪吒,未來定有你一份正果。”
陸道之站在原地迷惘沉默,依舊不答話,不知到底在想什麽。
“陸道之!”李文見其仍不說話,臉上也漸漸嚴厲起來,修行之人當斷之時定要有所決斷,這便是仙緣。
“人死以後魂魄要經風吹日曬,就好像刀割身上的肉,碳灼燒體內的靈魂,如此受盡折磨才能消散。”
“哪吒願用法力護住你的神魂,隻需你保境安民便可,你若心中仍有怨氣,不願前往,我也不攔你,你就此離去吧!”
聲色俱厲,但李文並沒有強求,強扭的瓜不甜,況且哪吒日後注定封神,這般機緣又何須強求。
陸道之這才回過神,臉上誠惶誠恐,連忙行禮:“我剛剛想到家中新刻的竹簡還沒入庫,心中不免空落,這才失神。失禮之處,還望仙人多多恕罪。”
李文也沒多說什麽,亂世之中,君擇臣,臣亦擇君,本就是兩方吸引。
所以紂王的臣子多是死忠奸佞,武王的將領大多果敢仁德,這是人與人之間相互選擇使然。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凡事論跡,不必論心。
回到哪吒廟,天色剛好擦黑,李文指著陸道之,對哪吒說道:“他是你父親舊部,名叫陸道之,精通律法公文,正好能幫你。”
哪吒一聽是李靖舊部,臉上頓時陰下來,大步踏前向陸道之高聲喝道:“你可知道我的名字?”
陸道之感覺壓力倍增,好像一團烈火從對麵襲來,身上快要四分五裂,但仍忍著痛楚咬緊牙關,不卑不亢回答。
“三公子大名卑下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隻怕不是什麽好名吧!”
哪吒也不在意,繞著陸道之左瞅瞅右看看,混不吝向對方問道:“你都聽過我什麽,全都說出來吧,也讓我瞧瞧。”
不等陸道之答話,哪吒又跳回神台,騎在自己神像上,對著李文點頭,哼了一聲道:“果真是我父親的手下。”
言外之意,和他並不對付。
李文莞爾一笑,隨後伸出手來,用水刀在廟前門柱上畫了一幅判官像。
判官穿著官袍腳踩惡鬼,線條粗獷之餘不失細膩,用的是後世的寫實畫風,栩栩如生。
“沒想到你還有這手。”哪吒撲到跟前,嘖嘖稱奇,仔細觀看,不禁起了性子。
“你以後也要給我畫,就畫在這廟裏,嗯···我想想,應該畫些什麽呢······”
見哪吒想了良久也想不出來
“那就畫哪吒鬧海吧。”李文隨口笑著說道,已經幾年沒有動筆了,沒想到手法還在。
哪吒激動跳到梁上,雙腿似一雙白藕來回擺蕩,斬釘截鐵。
“就畫哪吒鬧海!”
說著,哪吒身上紅光翻湧,最終落在陸道之身上,興高采烈說道:“你就在這裏住下吧,有什麽事直接找我就成。”
陸道之身上本來輕飄飄的,感覺來一陣風就能吹散,隨著紅光注入,身體竟然緩緩有了著地感,四肢五髒暖熱舒適,就連頭腦也跟著清明不少。
李文對著陸道之解釋道:“這是哪吒將自己的法力勻給了你,其中的好處自行領會,日後定要用心幫助哪吒保境安民。”
哪吒正在開心,故而有些話李文沒有對陸道之明說,那就是切不可任著哪吒亂來。
“道之知道了。”陸道之對著哪吒和李文深深一拜,鄭重作答,隨後變成一抹紅光飛進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