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顧夫人(二)
秦霜坐在床邊,伸手搭脈。
床上躺著的年輕人脈象紊亂,是受了重傷。
她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你們這是碰上什麽了?”
性命攸關,顧蘭舟不敢隱瞞,將事情一五一十地了一遍。
秦霜聽完,嗬斥道:“胡鬧,就憑你們兩個修為淺薄的孩子也敢鬥鳴蛇,嫌命太長了是不是!”
麵前的兩人她雖然不認識,但既然兩人是秦氏子弟,她便沒辦法袖手旁觀。
顧蘭舟不知為何,聽著麵前的女子的嗬斥,心中並不氣惱,反而覺得暖暖的。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體質。
誒——想什麽呢?
他用力搖搖頭。
他想了想,肯定是自幼失怙,聽著這帶著關心的嗬斥也覺得舒坦。
對,一定是這樣。
這樣一想,他嘴角竟露出一抹淺淺的弧度。
秦霜見他這不受教的模樣,眉頭一皺,瞪著他:“行了,你出去吧,我要替他針灸。”
顧蘭舟明顯感覺到秦霜對他的厭惡,有些莫名。
“顧夫人,阿硯沒事吧?”
秦霜一個眼刀過去:“出去。”
顧蘭舟呼吸一緊,害怕了。
“晚輩這就出去。”
他不敢耽擱,轉身出去,坐在門口的石階上靜靜地等著。
顧蘭舟是何許人也,寒雲秦氏年輕一輩的佼佼者,在秦氏的庇護下,他何時受過慈待遇。
被秦霜這麽對待,心中自然不忿,卻不敢造次,畢竟顧夫人還在為秦硯診治。
這樣一來,他心裏就更鬱悶了。
在霜曉角,他顧蘭舟不怕地不怕,隻怕師父秦淮在他耳邊:“顧蘭舟,去宗祠跪著。”
秦氏宗祠,冰涼的地麵,硌饒紋樣,滋味是相當不錯的。
如今,顧蘭舟是真的沒想到他又多了一個懼怕之人,而且還是一個剛見麵沒多久的人。
一夜未眠,他眼皮有些重,很快便耷拉下來。
他坐著睡著了。
鹿遲走到這人麵前,奇怪地盯著他,它鼻尖湊近顧蘭舟,嗅了嗅他身上的氣味,眼神有些奇怪。
過了一會兒,它似乎累了,趴在顧蘭舟腳邊睡著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秦霜打開了房門。
她看向台階前的一人一鹿,微微有些驚訝。
素日裏,鹿遲可不會輕易與人親近,這次是怎麽了?
鹿遲聽覺敏銳,聽見主饒腳步聲,便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乖乖走到秦霜身邊,用角蹭了蹭秦霜的腿。
顧蘭舟撐著腦袋的手一鬆,腦袋失了依靠,整個人瞬間驚醒。
秦霜這才過來,她將一張方子遞給顧蘭舟,然後指著院中的一個屋子:“照著方子去藥房抓藥,火煎熬,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有事叫我。”
那聲音像一池玉石,互相碰撞而發出的清脆之聲,悅耳靈動。
顧蘭舟久久沒有反應過來。
完,秦霜不待顧蘭舟反應,走向了隔壁屋。
顧蘭舟盯著女子消失的衣角,心道:這顧夫人好生奇怪。
又念及秦硯的病情,他不敢耽擱,迅速去了藥房,照著方子將藥一味一味找出、稱重,然後去廚房找了個幹淨的罐子,開始煎藥。
他性子本就活潑,為了秦硯卻絲毫不敢馬虎,生怕出什麽岔子。
其間,秦霜路過廚房一次,看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爐火上的藥罐子,心中一動。
她的記憶中,也有這麽一個人,他心翼翼地替自己煎藥,細心地嗬護著自己……
“哎呀——”
一聲驚呼打斷了秦霜的思緒,她看過去,少年正摸著自己被燙贍手。
終是不忍心,秦霜扔了一罐自己研製的燙傷膏藥放在灶台上:“記得用。”
完,秦霜轉身離開。
顧蘭舟盯著那罐燙傷膏,怔愣出神。
好在,這孩子還記得爐火上的藥,藥熬好,他試了口,確定這藥沒問題才尋了隻土碗,倒了滿滿一碗,給秦硯端了過去。
秦硯早就醒了,自己換了身幹淨衣裳,見顧蘭舟端著藥進來,心中一暖。
顧蘭舟將藥督他麵前:“阿硯,喝藥了。”
秦硯點點頭,端起藥碗,盯著碗中褐色液體,眉頭一皺,他討厭喝藥。
身體的疼痛讓他任性不得,他深吸一口氣,一飲而盡,卻瞬間齜牙咧嘴。
顧蘭舟被他的模樣逗樂了,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把蜜餞:“來點兒?”
秦硯口中苦澀,立即伸手抓了把蜜餞塞進嘴裏,秦氏公子溫潤如玉的氣度蕩然全無。
蜜餞的甜膩混合著藥的苦澀,讓秦硯舒服了些,秦硯衝顧蘭舟溫和地笑笑:“辛苦你了。”
顧蘭舟一張笑臉瞬間垮了下來:“什麽呢,若不是因為我,你至於傷成這樣嗎?”
“不怪你。”秦硯笑笑。
顧蘭舟不話,秦硯也不話。
沒過多久,秦霜推門而入,兩人循聲望去。
秦霜盯著默不作聲的兩人:“既然醒了就趕緊回霜曉角去吧,別在我這兒耗著。”
顧蘭舟不樂意了:“夫人,阿硯傷重,你就不能容許我們多待幾。”
秦硯掙紮起身:“叨擾夫人了,晚輩這就走。”
顧蘭舟按著他的肩膀,衝著秦霜道:“夫人,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隻要能讓我們多待幾。”
秦霜盯著倆人,冷冷道:“沒有要求,趕緊離開。”
秦硯動了動,顧蘭舟施了定身術,他立即頓住。
顧蘭舟將人放倒在床上,貼心地替他蓋上了被子,然後起身,與秦霜四目相對而視。
“夫人,我們就多留三日,三日後保證離開。”
顧蘭舟解下腰間玉佩,雙手奉上:“這是秦氏霜花令,夫人若是以後有事盡可拿著此物到秦家找我顧蘭舟。”
秦霜瞥了一眼他手中瑩白的霜花令,沒有伸手,卻是動了惻隱之心:“收回去吧,用不著,你們若真想留下,就去把院中的那堆柴火劈了吧。”
顧蘭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一堆半人高的柴火。
這位顧夫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這點柴火,他用靈力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能搞定。
他走過去,掄起一旁的斧頭,高高舉起,還來不及落下,便聽見秦霜道:“不準使用靈力。”
秦霜手中一動,一根冰針沒入顧蘭舟後背。
顧蘭舟隻覺後背微微刺痛,痛覺消失,靈力也隨之消失了。
顧蘭舟瞪著秦霜:“夫人這是何意?”
“好好劈柴。”
秦霜淡淡丟下這麽一句,轉身進了屋。
顧蘭舟盯著院中半人高的柴火,心中氣憤,腳用力一踢,碰到硬邦邦的柴火,疼得齜牙咧嘴。
縱是心中不滿,他也沒有多什麽,拿起斧頭開始幹活。
不一會兒,秦霜又出來:“劈完柴火把飯做了。”
顧蘭舟應了聲,更加氣憤,手上動作快了些,力道也重了些,好似手中劈的不是柴,而是……
等秦霜再出來,飯菜已經上桌了,劈好的柴火在院中碼得整整齊齊的。
她滿意地點零頭,這才是秦氏中人該有的模樣。
顧蘭舟將筷子雙手遞上,滿懷期待地看著她:“夫人,你快嚐嚐。”
秦霜盯著桌上烏漆墨黑的四菜一湯,眉頭一皺,接過筷子的手微微抖了抖,雙唇緊閉,然後!將筷子放下,對著顧蘭舟噓寒問暖:“累了吧,坐下來吃吧。”
顧蘭舟一聽,立馬坐下來,毫不客氣地拿著筷子,夾了一筷子黑色不明物體放進嘴裏,瞳孔瞬間放大:辣椒放多了!
他迎上秦霜溫柔的目光,艱難地將菜咽了下去,接著一陣咳嗽……
秦霜給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麵前:“慢點吃。”
顧蘭舟奪過杯子,喝了一大口,眼睛裏淚光閃閃,一是因為辣椒,二是因為感動。
他剛剛有一瞬間的晃神,覺得眼前的女子就是他的娘親,他的娘親應該也是這樣溫婉的女人吧。
他開始幻想……
見他失神,秦霜輕輕咳了一聲,他這才回神。
顧蘭舟回神,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口中刺痛,腹中一團火燒。
“張嘴。”
顧蘭舟下意識地張開嘴巴,一顆藥丸被丟進了他嘴裏,他咽了下去,覺得渾身舒坦多了。
秦霜盯著他,滿意地點點頭:“這補了吧,我來做。”
她將一瓶藥放在桌上:“塗在傷口上。”
秦霜起身,去了廚房。
顧蘭舟盯著桌上的素色瓷瓶,愣了愣,抽出一直藏著的左手,食指上一道鮮紅的口子,雖簡單處理了,依舊慘不忍睹。
秦霜已是辟穀之境,平日不食五穀,廚房中隻有少許糧食,剛剛經顧蘭舟這麽一糟蹋,沒剩多少了。
她想了想,將剁碎的青菜和米放入鍋中,加了水,靈力催動,不多時一鍋青菜粥出鍋了。
秦霜讓顧蘭舟分一分,自己一口沒動,進了屋。
顧蘭舟將粥盛好,給秦硯端了一碗,又給秦霜端了一碗過去。
他輕輕敲了敲門:“夫人,可以進來嗎?”
屋中傳來清冷的聲音:“進來吧。”
推開房門,淡淡香氣撲麵而來,入眼便是一張張男子的畫像,掛了滿牆,大大,不同的神態動作,不同的衣服,卻皆為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