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多一條路給自己
幾人繞過一處枯樹林,紡錘形的山穀越發顯得寬綽。
走了幾丈遠,便見一條青石甬路,兩旁立著石刻的神獸,沿路走到一座紅門前,陳全掏出鑰匙,開門進去,小翹兒站在門外,不由愣住。
這地界,莫名熟悉。
她不用陳全引著,兀自進入正殿,一進去,熟悉感撲麵而來,她的眼淚瞬間便忍不住了。
這地方的擺設,竟然和壽安宮一模一樣。
她額涅是個不愛爭搶的性子,雖得寵,卻不驕縱,選了偏僻的壽安宮居住,一住就是好幾年。
小翹兒記得,佟嬤嬤曾跟她提起過,說她額涅本是江南女子,入宮之後不喜北方屋內的鋪陳擺設,她皇阿瑪便派人專門去了江南,采買一應的用品。
一直到現在,紫禁城壽安宮內的擺設用具,跟尋常妃嬪的寢宮,還有很大不同。
小翹兒走進去,從西次間的桌椅,到東次間的梳妝台,摸摸這個,看看那個,心情越發沉重。
一向大大咧咧的姑娘,突然間露出如此嬌弱的一麵,裴鬆也是束手無策,訥言勸著,卻也是毫無作用。
“昶寧公主,後麵還有陵寢,您跟奴才過去瞧一瞧吧。”
陳全試圖轉移注意力。
小翹兒擦幹眼淚,跟著陳全到了後殿。
後殿牆上正中掛著一張仕女圖,畫中女人貌美嬌俏,盈盈玉立,巧笑嫣然。
畫上題到:“思眉柳爭春之俏,箬亭亭青蓮之嬌”。落款處寫著“禹世宗”。
小翹兒她父皇字“世宗”,少年登基之後,便很少人再叫了。
卻原來在他晚年的時候,在他的少妻麵前,也以世宗自稱。
陳全撚出三炷香,在一旁的蠟燭上點燃,遞到小翹兒手上。
小翹兒接過,衝著畫像拜了三拜,把香插入香爐中,轉身跪倒蒲團之上,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這才緩緩起身。
陳全引著她往外走,小翹兒卻是沒動,她把人都遣出去,獨自在後殿坐了會兒。
望著那張畫像,喃喃地叫了聲“額涅”。
尋常普通的兩個字,許久不曾叫出口,猛然喊一聲,竟然生澀得很,直把小翹兒的眼淚又嗆了出來。
“吱扭”一聲響,裴鬆和烏泰雙雙走了進來。
“事情過去這許多年,悲傷也是沒用,還是護著身體要緊。”裴鬆勸道。
烏泰負手而立,半響沒說話,見小翹兒沒動,方才勸道:“你額涅要是看到你現在這幅樣子,怕是也難過得很。”
他這句極為戳心,小翹兒抬眼瞧他,眼中水霧又濃了一層。
“想想你現在的處境,如果她老人家還活著,或者她在天有靈,會有何感觸?”
實話如此,小翹兒如今落魄,前路一片迷茫,如果她額涅還在的話,不知道又該如何心焦。
聽了烏泰的話,小翹兒越發難過起來。
裴鬆卻是不忍,瞪烏泰一眼,恨恨道:“有些話,你衝她說也是無益,早先要是有這等慈悲之心,就不該那般逼迫於她。到現在因著你的緣故落魄了,你反倒賣起了高腔,臉皮倒比城牆還厚。”
烏泰瞪大眼,一副你小子敢跟我炸刺的表情。
裴鬆毫不示弱,挺了挺腰杆,越發硬氣起來。
烏泰比裴鬆年長好些,有些話湧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心道:容你小子再支棱幾天,過幾日之後,看我怎麽收拾你。
烏泰咽下那口氣,衝小翹兒說道:“這地界我告訴了你,下次若是想來,挑個春光明媚的好日子再來便是了。眼瞅著要變天兒了,咱們還得緊著趕路呢。”
緊著趕路?
小翹兒苦笑。
這些日子以來,她被烏泰挾持著,一路風餐露宿的,也不知去哪兒,也不知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何等危險境地。
現如今見了她額涅的畫像,她就像被人吸走了力氣,渾身精氣神全無,隻想守在這地方,好好地待上一段日子。
正糾結間,陳全在門外說道:“昶寧公主今日悲傷難過,難免傷了心神,我命人備了飯食,先添補些再走吧。另外,我還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
吃什麽喝什麽,小翹兒全不在意,一聽還有東西交給她,瞬間便有了力氣。
她掙紮著站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陳全並非一人守在此處,跟他一起的,還有幾十人。
陳全把小翹兒他們三人引入東偏殿,桌上已經擺了飯菜。
“你們三位貴客先用些飯菜,我去去就來。”陳全說著,幫他們關上房門,兀自離去。
烏泰最不客氣,豪邁一坐,抓起桌上一隻雞腿,便吃了起來。
裴鬆扶著小翹兒坐下,先幫她盛了一碗熱湯遞過去,“喝些熱的暖暖胃,省得一會兒吃了不消化”。
小翹兒苦笑,端過來喝了一口。鄉野食材的鮮香盈滿口腔,她卻是食欲全無。
陳全去了兩刻鍾方才回來,進門時他們三人都已放下筷子。
烏泰一邊剔牙一邊問道:“是什麽寶貝?也讓咱們瞧瞧,開開眼。”
說著話,湊上去就要搶陳全手裏的寶貝。
陳全拍了他手背一下,嗔罵一聲,隨即把一個四四方方的黃色錦盒,塞進了小翹兒的懷裏。
“當年這陵寢剛建成的時候,你皇阿瑪親自過來查驗,走前特意留下這個錦盒,命奴才一定要保管好,等你長大成人之後,親自交到你手上。奴才等了這十多年,總算是等來這一天了。”
陳全說著,抬手用袖子又擦了擦眼淚。
帝王專用的黃色錦盒,因著年月久了,顏色並不鮮亮,透著幾分歲月的烏沉。
“您拿回去慢慢看就好。”陳全叮囑。
小翹兒抬手在錦盒上撫過,一時心情複雜。她摩挲了會兒,重又把錦盒推給陳全,說道:“陳叔再替我保管一陣吧,等我穩定下來,再來取。”
她這話讓烏泰臉上掛不住,動蕩、不安,對未來缺乏信心,分明是在內涵他。
他沒好氣地說道:“是你的,你便拿走,讓陳叔幫你保管,算什麽事兒?”
裴鬆見烏泰氣惱,越發護著小翹兒,挺直肩背往前一站,擋在了小翹兒身前。
陳全把錦盒重又放到小翹兒手上,卻轉臉看向裴鬆。
“裴四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裴鬆一愣,從陳全臉上品出幾分不友好的神情,卻也硬著頭皮說道:“陳叔但說無妨。”
“勞煩裴四爺給大統領帶個話,就說:天道有輪回,善惡終有報。為人做事呀,莫把事兒給做絕了,留一條後路給別人,便是多了一條路給自己。”
這話不善,陳全和裴淮慶之間的舊事,在場的除了他自己之外,無人知曉。從他的口氣不難聽出,兩人之間的仇怨還挺深。
裴鬆不便追問,隻得點頭。
一行人從逍遙穀出來,原路回了春風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