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鳳皇浴火,涅?勩厴?
西燕公主慕容清,有傾城之姿,是西燕國唯一的公主。
和親北秦後,深得傅文玉寵愛,封為榮貴妃。和親公主想要歸國探親是絕無可能之事,史無前例。
但是慕容清做到了。
世人皆說,這一定是傅文玉被慕容清迷的神魂顛倒才會如此,隻有慕容清自己知道,傅文玉雖然寵愛她,卻並不癡迷,與寵愛其他女人沒什麽兩樣。
慕容清有才情,擅丹青。每每思及故國時便會畫上一兩幅親人的畫像,聊以慰藉。
慕容清畫了許多畫像,而傅文玉卻隻對其中的一幅情有獨鍾。畫像上,是一英姿少年,金衣玉冠,策馬揚鞭,於山巔之上傲視天下,神采斐然。傅文玉對這副畫像愛不釋手,時常看著那張畫像出神。對慕容清的畫工更是讚不絕口,親筆禦書讚其為天下第一妙手。
慕容清卻自謙天資平庸,畫不出慕容棠真容的萬中之一。
或許是出於對慕容清的寵愛,或許是出於對慕容棠的好奇,總之,在和親的第二年春天,傅文玉旨傳西燕,十月秋獵,準榮貴妃歸家省親三日。
西燕國得此消息,舉國歡慶。
最開心的人,當然還是慕容棠。
慕容棠是西燕皇帝慕容拓最小的兒子。慕容棠因生母早亡,頗受慕容拓的憐愛,也因此遭到皇後記恨。皇後每每為難、苛待慕容棠之時,便是慕容清出麵維護。
在慕容棠心中,自己真正的親人隻有父皇與皇姐。
慕容清和親遠嫁之後,慕容棠暗自消沉了許久。
聽到慕容清十月回家的消息之後,慕容棠便每日都要去到西燕皇宮最高的塔樓上,向著北方呆呆的佇立眺望一番。
西燕向北,放眼看去,青崖接天,芳草千裏。這個春天,無論是風和日麗還是陰雨連綿,在慕容棠看來,都是一樣的美好,一樣的滿含著希望。
慕容棠等了一個春天,沒有等到慕容清的南下身影、三日團聚,卻等來了晉國的鐵騎揚塵、三萬大軍。
晉國幼帝雖然少不更事,於國於朝無能,但卻不知前世行了多少好事、積了多少福德,才如此得天垂愛、得天庇佑,意外得到了兩員用兵如神的猛將。這兩人常常兵行險著,以少勝多、以弱製強。短短一年之間,便擊潰了晉國內部與幼帝敵對的太後黨與王爺黨,結束了晉國內部三邦分離的局勢,使得晉國再次統一。
晉國民心大震、士氣大振。晉國便一鼓作氣,將矛頭指向了元氣大傷的西燕。三個月,便攻到了國都--鄴城門下。
西燕皇帝慕容拓深知自己氣數將盡,無力回天。於是召來皇後與僅存的兩名幼子,悲戚道:“鄴城失守,隻是時日的問題。朕是一國之主,不可逃。但小兒無辜。”說著拉過皇後的手,囑咐道:“皇後,暉兒是你的兒子,棠兒雖非你親生,但也是你的兒子。朕今日便將他二人托付於你,你帶著他二人逃命去吧。”
皇後乃是慕容拓的原配夫人,慕容拓未稱帝時便已相伴在側。皇後此時便淚流滿麵道:“皇上是一國之君,不必與國同亡,留著青山在啊皇上。”
慕容拓道:“如此貪生怕死、苟活於世,朕百年之後有何顏麵去見為我戰死的西燕將士?”
慕容棠抓著慕容拓的衣袖,道:“孩兒是太子,不能貪生怕死。父皇不走,孩兒也不走。”
慕容拓看著慕容棠,兩眼含淚,拉住他的手說道:“從今以後,這世上再無西燕國,我兒也再不是西燕太子。為父不希望我兒複國報仇,隻希望你們平安度過一生。我兒切記。”說完,將兩個兒子推到皇後懷裏,催促道:“快走!”
皇後痛哭失聲,而此時,宮殿外呐喊聲四起,晉軍已攻破城門,打到宮中來。皇後再顧不得傷心,抱起兩個孩子,進了密道。
慕容棠跟著皇後跑了一段路,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皇後嗬斥道:“慕容棠你幹什麽!”
慕容暉勸道:“六弟,敵軍來了,我們快走吧。”
慕容棠看了看眼前的二人,說道:“母後帶五哥先走,我要去救父皇。”說完,便轉身向回跑。
身後傳來皇後的怒喊:“你要回去送死本宮不攔著你。但你若是敢說出我母子二人的下落,本宮即便是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說完便抱著慕容暉逃命去了。
慕容棠聽她這樣的咒罵言語已經聽的夠多了,她從未對自己有過好臉色,自己早已習以為常、毫不在意了。
待慕容棠離開密道跑回宮殿時,殿中已空無一人。隻有熊熊的火焰和那滿天的紅光。攻城滅國,殺人放火,這樣的事情在這個戰亂不斷的世道裏,屢見不鮮。
殿內所有值錢的東西盡數被洗劫一空,其餘搬不走的東西便被砸了一地。慕容拓的屍身就躺在那一片狼藉之中,雖一身血汙,卻神色肅穆,莊嚴威武。手中依舊緊握著戰刀,至死不屈。
慕容棠費了好大力氣才將慕容拓的屍身拖到火勢尚未波及到的地方,跪在屍身前,悵然若失的喊著‘父皇’,驀然流淚。
長姐不在了,父皇不在了,西燕國也不在了。慕容棠深深覺著自己也沒必要存在了。淡漠的看著眼前肆意流竄的火光和濃煙,慕容棠覺著自己能與父皇死在一處也是好的。
火勢愈演愈烈,慕容棠被濃煙嗆了猛咳不止,四周的空氣都如火苗一般灼著自己的臉。慕容棠深覺死亡並不可怕,卻如此痛苦。
慕容棠神智昏厥間,隱隱聽到了一聲呼喚。那聲音焦急萬分又撕心裂肺,慕容棠心神一振道:“是皇姐?”
慕容棠起身向著那呼喊聲回應一句,卻雙腿發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慕容棠爬起來,用了全身力氣喊了一聲‘皇姐!’
殿外忽而嘈雜起來,似乎有許多人。片刻後,隨著清澈的一聲駿馬嘶鳴,一陣涼風在這灼熱的火海之內陡然襲來。
慕容棠趴在地上,抬眼隻看到一雙玄色錦靴。那靴子上繡著盤龍暗紋,這是北秦天子服飾。北秦以黑色為尊,連天子龍袍都是玄色。
傅文玉!
是他?他竟會以身涉險,孤身闖入這火海之中營救自己?他是為了皇姐才如此嗎?
慕容棠抓著他的衣袍,掙紮著要爬起來,卻聽到一聲利刃出鞘的聲音。而下一刻,那冰冷雪白的刀刃便穩穩當當的抵在了自己勁邊。
慕容棠暗自冷笑。他怎會來救自己?自己是西燕太子,是西燕複國的希望,他便是救了誰,也絕不會救了自己!
慕容棠想到此便更要站起來。即便是死,也要死的體麵尊嚴。
起身時,脖頸不小心在刀刃上擦了一下,冰冷的觸感讓慕容棠更清醒了幾分。
慕容棠挺直了脊背也隻有傅文玉腰身一般高。而此時,傅文玉那毫無感情又極其不屑的聲音便在頭頂上方傳來,彷佛天神睥睨眾生一般,威嚴不可違抗。傅文玉幽幽道:“抬起頭來。”
慕容棠站在傅文玉身前,高傲的抬起頭,淡漠的注視著他,說道:“要殺便殺。”說完,便閉上了眼睛,留給傅文玉一個視死如歸的凜然神情。
傅文玉卻沒有動手,那雙因弑殺成性而變得狠絕的眼睛,忽而微微眯起,邪魅一笑道:“榮貴妃的畫工,的確平庸,平庸至極。”說完,抱起昏昏欲倒的慕容棠輕身上馬,在大殿梁柱傾塌之前,踏著火苗衝破濃煙飛馳離去。
慕容棠靠在他冰冷的鎧甲上,甲片冰冷堅硬,卻很舒服。駿馬跨越火圈飛身落地的一瞬間,慕容棠被傅文玉緊緊的抱在懷裏,沒有受到一絲的顛簸。當一陣清風迎麵襲來,慕容棠知道自己已從那片火熱的痛苦之中解脫了出來。
殿外不知聚集了多少人,此時都圍著傅文玉膽戰心驚的喋喋不休。皇姐的哭喊聲摻雜其中,慕容棠已聽不真切了。
隻有傅文玉的聲音清楚無比的在耳邊響起:“即日昭告天下,慕容拓死,西燕國滅。西燕太子慕容棠,葬身火海,以身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