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小蝶
小蝶綣縮在柴房昏暗的角落裏，她像一隻瘦弱的小貓，不住地用唾液擦拭傷口。
――前言
落日餘暉下，一頂裝飾精美的紅色轎子在夕陽下緩緩移動，轎夫抬著這頂轎子很輕鬆，因為裏麵隻有兩個女娃娃。
今日的夕陽格外刺目，似血似火，就如同從小蝶身上滴落的血一般鮮紅。
轎夫們今日故意將轎子行得緩慢，比平日平穩許多，他們心裏都明白，他們默默守護的是轎中那個蘆葦似的單薄小人兒，生怕她一個不穩當就掉了出來。
“好了，可不能把你打壞了。”張菁玉打得累了，收起鞭子，揉了揉手腕，覺得心情好多了。
她鄙夷地看著自己麵前這個奴婢，心中升騰起一股厭惡之感，又看到她身旁的那一攤血，覺得更加惡心。
張菁玉眉頭緊鎖，輕聲問:“今日夫子講的內容，你可記得了?”
“記得……全都記得了。”小蝶聲音細微，還略帶哽咽。
張菁王聽罷，覺得甚好，這下她就放心了，臉上露出笑容。
“既然這樣，回去之後還按老規矩辦事，你莫忘了。”
“是……小姐。”
張菁玉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她右手一揮，一個巴掌又重重打在小蝶的臉上。
小蝶十分慌張，她第一個想到的不是疼痛，而是自己又犯了做錯事，惹主子不高興了。
見小蝶又重新伏在地上，向自己低頭認錯，張菁玉抬抬下巴，淡然地說:“你可知這一巴掌是什麽意恩?”
“小……小蝶不知。”
“這是我要你記得，我永遠是你的主子，而你，永遠是我的！奴婢!”
“是……”小蝶哽咽地回答道。
剛才那一耳光著實響亮，不僅打紅了小蝶的臉，也打碎了轎夫們的心。
張菁玉是當朝宰相張九齡的孫女，家大勢大，從小又極受寵愛，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脾性，一向視下人為畜生，欺之辱之，不留情麵。
小蝶一歲時便被送到張菁玉身旁侍候。
那時她父母剛剛亡故，長姐也在去集市上采買物品時，被街頭惡霸欺辱致死，她一人孤苦無依，幸得這些轎夫們照顧。
轎夫們曾與她父親一同做事，自然可憐她弱小無依，平日裏吃穿用度也會偷偷救濟她。
本來以為她去了張菁玉處會得到稍好一些的對待，畢竟她還隻是個一歲大的孩子。
可……事與願違。
小蝶被送到張菁玉處兩年，這期間陪她玩耍、讀書，給她洗衣、做飯，但還會時不時被她毒打。
這麽大點兒的孩子衣服拿不動，鏟子不會使怎麽辦？全部都由年齡稍長些的媽媽們教會。
若是學不會怎麽辦？打！
後來沒過多久，張菁玉就發現小蝶記憶超群，許多自己記不住的東西，她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張菁玉不喜歡讀書，但被家人逼迫著，不得不讀。
於是，她便想出個好法子——讓小蝶多看幾遍書，記住內容，若是到了父母檢查的時候，她便讓小蝶偷偷告訴她，以蒙混過關。
這方法，屢試不爽。
張府很快就到了，張菁玉下轎之前，先讓小蝶出去，這次她沒有拿小蝶當下轎凳，因為她嫌小蝶身上有血，髒！
小蝶出轎時，有些站不穩，左手邊轎夫輕輕扶了她一下，卻被剛出轎的張菁玉看到了，但是也沒有說什麽。
早就守在門口兒的奶娘看轎子來了，慌忙來迎，張菁玉由奶娘扶著跳下了轎。
“小姐小心，這下可會傷了腳的。”
奶娘生怕張菁玉崴了腳，回頭對著小碟的頭便是一巴掌，“下賤的奴才，今日怎麽忘了你的事了？若是小姐傷了腳，拿你的賤命也抵不起！”
“奶娘不必怪她，是我嫌她髒，不讓她當下轎凳的。”張菁玉轉身便走。
奶娘在後麵緊跟著，連聲誇讚，“我們小姐就是好心腸。”
走到門口時，張菁玉突然停下了，轉身指著剛才那個轎夫說，“他，杖三百，其餘的杖一百，這轎子我不用了，給我換一頂，轎夫再換一批新的來。”
“是是是。”奶娘連聲應和。
“哦！還有這身衣服也扔了吧！”張菁玉說完又看著小蝶說：“還不進來？”
“下賤東西，楞什麽？”奶娘也跟著張菁玉嗬斥小蝶。
小蝶拖著剛才已經跪麻的雙腿，努力小跑著跟上了張菁玉，血滴了一路。
“你這小東西，哪弄的傷，竟還帶進府裏了！今日你不把這地上的血弄幹淨了，就休想吃飯！”
小蝶剛進門，便傳來奶娘厲聲大罵，沒過一會兒，小蝶便拿著麻布跪在地上擦血漬，臉上又多了新的傷痕，眼中有淚。
她抬頭看見轎夫們還在，眼中充滿了期待地看著他們。
突然，身後傳來了家丁們的聲音，他們拎著棍棒，路過小蝶，向轎夫走去。
轎夫們看看小蝶，搖搖頭，便被帶走了。小蝶想哭，但是到了最後，她咬破了嘴唇也沒敢哭出聲來。
這一天終於可以過去了，夜幕降臨，小蝶綣縮在柴房昏暗的角落裏，她像一隻瘦弱的小貓，不住地用唾液擦拭傷口。這是娘親教給她的，說是這樣傷口就不會變得嚴重。
窗外月光姣好，此時正值月半滿月之時，象征著團員之意，本該是人人最喜愛的月亮的樣子，可此時正看向窗外的小蝶隻感到陣陣涼意。
她想到很多。
她想到爹爹被亂棍打死，血肉模糊的樣子；想到母親，溺死井中，撈出來時蒼白烏紫的臉龐；想到在亂葬崗看到的姐姐，衣不蔽體，渾身是傷的慘狀。
她害怕，害怕有一天也會像他們那樣。但她也期待，期待有一天死去，去另一個世界尋找他們。
因為娘親曾告訴過她，人死後就不會有痛苦了，死去的那個地方有熱騰騰的飯食，有可以保暖的衣服，還可以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玩耍。
“娘親，爹爹，長姐，小蝶想你們，你們什麽時候來帶小蝶走啊？”
小蝶睡著時，淚痕還在，血痕還在，臉上的紅印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