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折花人麵（4）

  “七日之後的夜裏，在焰火燃放的地方，當年淵族祭司的後人們會舉行一種類似祭拜狼神的儀式，而後‘耶裏戈斯沒爾突’便會最先在元祐鎮複蘇。這是句古淵語，翻譯為南原文為‘奔跑的黑狼的血液’，這讀起來太拗口，那些講著南原語的淵人通常會將其稱之為，‘奔狼之血’。”


  ??夜風寒涼，勁裝束身的年輕人半蹲在枯草從中，一邊回想著男人的話，一邊在手裏摩挲著一把直刃飛刀。此處是元祐鎮西南方的一片荒地，叢生的雜草與枯木間多見無碑的黃土墳塋，埋得多是窮苦之人的屍骨。七日之期便是今晚，但等了多時依舊不見動靜。年輕人抓起一根帶著燎燒痕跡的草杆放在鼻間，依稀還可分辨出殘餘的硫磺氣味。無疑便是此處了，若非特別之用，決計沒有哪個尋常的人犯了魔怔會在這地方燃放焰火。他緩緩伏低，將整個身軀浸沒在半人高的荒草從中，屏氣低頭，凝神靜候。


  ??稀疏的腳步聲隱隱由遠處傳來，顯影於荒野中的人一身漆黑的長袍，半張麵孔隱沒在寬大的兜帽之下。黑影緩緩止步，將一根冒著紅光的火折子靠近嘴邊吹出明火，扔進叢生的枯草間。微弱的焰苗在夜風的撫弄下漸漸向前方蔓延開來，墳塋地裏火光閃爍，濃煙繚繞。黑影掀開頭上的兜帽，從長袍下掏出一隻金色的祭司麵具。


  ??黑暗裏有更多的腳步聲響起，幾十個年歲不一、形態各異的人的身影朝向站立在火源處的黑袍金麵人慢慢聚攏。火光照亮了他們的身體，每個人身上的衣料已被撕出孔洞，有的在胸口，有的在肚腹，有的在大腿……孔洞中袒露的皮肉上，顯現出烙印著的相同的人麵燙痕。金麵人手執一把銀白色的短刀，緩緩劃開缺了半根手指的右掌，讓淌出的紅色血液滴落在易禹國的土地上，麵具下同時響起古淵語嘶啞低沉的吟唱聲。


  ??“耶裏戈斯，羅戈呼爾今，叉伽紮波巴，德裏納昂，斯突哈烏嘎……”猶如沙石打磨刀劍般粗勵的唱誦宛若招魂起屍的鬼語，金麵人隨之緩慢地擰動著身體的關節，以滯澀的動作跳起怪異的舞蹈。群聚在周圍的人次第掏出身上的各類銳器刺破手指，將鮮血塗抹在人麵燙痕之上。


  ??荒草燃起的火堆旁一縷縷熱風拂麵，金麵人的怪舞隨著最後一人的皮肉被染成血色而凝止，他高舉起割開的右掌懸停在頭頂，已快凝固的稠血沿著手指緩緩淌下，滴落在金色的麵具上。霎時，天地間響起一股仿佛巨人的呻吟之聲，銀色短刀與金色麵孔上的血液慢慢滲進金屬的內裏，燃燒的烈火被無形的偉力撕扯著發出淒厲的嚎啕，群聚在周圍的人單膝跪地以掌撫胸，紛飛的火星間響起異口同聲的高喊：


  ??“耶裏戈斯沒爾突，降臨！”


  ??——————————


  ??“當年，聖主初建國，定都改製，八部朝拜。可那時，南原九國尚未一統，諸地連年戰亂不斷；草原以北，各族亦蠢蠢欲動。聖主憂心於此，便命人依本族遠古傳說，製祭祀狼神之禮，又特別在這祭禮中，添了兩個戴著鎏金麵具的祭司。眾人隻知，金麵人為祭司，卻不知，每一個金麵人的任期僅為一年，在這一年中，除去研習古淵語，還會被傳授各族的語言和習俗，卸任之時，便在身體隱秘處烙印祭司人麵，而後，改頭換麵，潛入淵國以外的諸地，以為本族之耳目。


  ??“後來，九國並歸於暮北，暮北太宗皇帝欲收複南原失地，與我族連年交戰——皇帝老兒豈知，為何會連連受挫。”須發斑白的老人啞然而笑，“暮北建國十三年後，聖主薨於南征途中，而後兩國於亶水城簽訂止戰盟約，由此和平了近百年。時過境遷，金麵人的秘密也隨著聖主的薨逝深埋地下，為後人所忘。金麵從此，也就隻是祭司了。


  ??“然而這世上的變數，又有誰能預料。歲月能把一個孩童變為一個壯年，也能將一條巨漢變成一個老人。聖主早知世事難測，還在世時，便命匠人打造了兩件玄印器物：一把折花短刀，一隻金色麵具。傳說這兩件器物分別封印著一位淵人武士一半的魂靈，隻有血統純正的本族人才能以自己的鮮血將其開封。和平之時，卸任的祭司於諸地開枝散葉休養生息，一代代地傳承保守著秘密；若世道動蕩，則將這兩件聖物以血解封，本族武士的魂靈會得脫自由並附身於祭血之人，重新聚攏起我們這些潛藏在各處的淵人後裔，為其所用。


  ??“沒人知道，現今這兩件東西遺失於何處，百年間，有許多的同族都在尋找，他們相信，無論世間如何變遷，血統和圖騰會再次將所有人緊緊地連結在一起……”


  ??老人捋了捋頭上的白發，自言自語，呶呶不休。對麵的小孩正用力大嚼著撐了滿嘴的饅頭，唯唯諾諾地連連點頭。那老人見如此，便朝著那孩子的右臉一巴掌抽了下去，小孩的嘴角泛出鮮血，可他並未在意，混著那血將嘴裏的東西慢慢咽下。


  ??“小王八蛋，就知道吃啊！我在說正事呢！”


  ??“你講了八百回了，耳朵都聽出繭子了。”那孩子高聲叫嚷，“我若是小王八蛋，那你就是老混蛋，哈哈，老混蛋，老混蛋……”


  ??……


  ??……


  ??阿五躺著，眼神渙散地望向半空，卻猛然間抽噎起來，身旁的婦人被哭聲驚醒。而男人已然站起身，發狂一般奔向漆黑的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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