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折花人麵（2）

  粗壯的男人歪著頭，看著手腕上的燙痕出神。他已記不清那年自己是幾歲，而當時皮肉烙燙的疼痛卻始終深深印刻在腦海裏。這玩意兒要一直跟著自己麽？他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撓了撓汗涔涔的胖臉，咧著嘴輕輕歎息。


  ??“愣什麽神兒，吃飯！”一個婦人端著兩碗紅油寬麵摔在男人麵前的桌上，“割麥子累傻了麽？”


  ??“割地能累傻？！那我這十幾年的麥客算是白當了。”那男人轉頭望向桌上的黑瓷大碗，略帶嫌怨地撥弄著碗裏的吃食，“又是寬麵，一個月你給我吃八回。”


  ??“不吃倒了，這細麥粉倒給你喂出毛病來了。”婦人將額頭上一縷夾著白絲的頭發撩向耳旁，“忘了前幾年你拿什麽東西下酒了？”


  ??“我也沒說不吃啊。你這紅油放的太多了。”男人低頭剝蒜，“其實那生了繡的鐵釘含起來還好，配燒酒也還有些回甘的。”


  ??“行了，舊時那日子還沒過夠啊。趕快吃麵。”婦人使筷子敲著對麵的人的碗沿兒，“老爺送的醃肉還剩了些，可下頓吃了也就沒了。”


  ??“不妨事，不妨事。近幾日那邊來了新獵手，獵物又添了不少，咱們許能分上一份。”


  ??“獵手？那邊都多少年沒添新獵手了，什麽來曆？”


  ??“啊——那人是個南原人，帶著他兒子趕路用光了盤纏，便在老爺那兒做了短工，聽說本來沒想用的，但這老兄一天的獵物趕得上兩人的量——反正與咱麥客不相幹，他們靠射活物，咱靠割麥的手藝賺暮紅。”他挑起掛滿紅湯的寬麵送進嘴裏，被辣味嗆得幹咳了一聲，“醋呢，放點醋……”


  ??吃過夕饗，天色已然泛灰。割了一天麥子的男人倒頭在臥榻上，伸展著疲乏的身軀，聽著屋內婦人進出的腳步聲，昏然欲眠——


  ??“聽著，這是我們家族的宿命，狼神會通過這個印記找到那些被選中的人，先祖的榮光會一代代地延續下去，最終一定會在某一代的某個人身上靈驗……”


  ??講話的人雙眼中閃爍著狂熱的光芒，手握一塊燒紅的烙鐵，抓著一個年幼的孩子的胳膊，口中念念不止。那孩子想要說些什麽，而那塊透著紅光的黑鐵毫無征兆地落在細嫩的皮肉上，伴隨著一縷升騰的白煙和皮肉燎燙的滋滋聲，孩子的喉嚨裏發出幼狼一般的哭喊……


  ??粗壯的男人滿身冷汗地驚醒在床上，看到婦人滿臉安詳地睡在身旁，長舒了一口氣，而後緩緩挪動著自己的身體。


  ??晚秋的夜色中泛著清冷的氣息，他走出屋外，在門前的井裏打了桶冰涼的水揚在臉上，看著牆根角落裏的柴刀，嘴角微微抽動，“來個了斷吧。”


  ??他舉起刀來，瞪視著手腕上的燙痕，忍著疼痛割開了皮肉，顴骨高凸的祭司人麵圖案浸潤在紅色的鮮血裏，隻需就勢向前一削，腕上的血肉便會連著那人麵圖案脫離他的身體。男人咬著嘴唇，持刀的手不停地發顫。


  ??便在此時，遠處的星空下劃過一道黃色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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